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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迭香 第9頁

作者︰亦舒

可能是他疑心過度了,這又同另一人大不同,另一位,光是香水瓶子都有百來只,是個擁物狂。

他走近書桌,看見一疊速寫,一凝神,嚇一跳。

恰好余芒捧著茶具出來。

她似較為振作,笑說︰「桌子再大總不夠用,雜物越堆越多,請把那疊書推開一些。」總算安置了茶具。

許仲開問︰「你自何處得來這些速寫?」

余芒看一看,「這是拙作。」

「你的作品?」許君大吃一驚。

余芒信心大失,「奇劣?」

「不,」許仲開怔怔地,「只是像極了我一個朋友的風格。」

他輕輕撫模那個簽名式。

「喂喂喂,我的作品許有很多縱漏,但我決不是抄襲貓。」

許仲開連忙道歉,「我失言了。」

余芒當然原諒他,斟杯茶遞過去,「你的格雷伯爵茶。」

「你怎麼知道?」

余芒奇問︰「知道什麼?」

「我喝這種茶。」

余芒順口說出來︰「噫,你同我說的,大學寄宿在一位英籍老太太家中,她喝格雷伯爵,開頭你嫌味道怪,漸漸上癮。」

許仲開蹲到她身邊,「我還沒有時間同你談到該類詳情細節呢。」

「那麼,」余芒抬起頭嘆口氣,「一定是于世保說的。」這些資料,到底從何而來?

兩人互相凝視。

余芒心中回憶涌現,不,這絕對不是他同她第一次約會,他們之間,仿佛曾經有過山盟海誓。

余芒別轉面孔,太無稽了。

這位許君,明明是新相識。

許仲開提醒她,「你適才說有煩惱。」

余芒跌進沙發里,「我的戲不賣座。」

「賣座不是一切。」

「不賣座則什麼都不是。」她背著他。

許仲開失笑,「你有無盡力而為?」

「誰會相信。」

「你目的並非要求任何人相信。」

余芒承認,「是我已盡力。」

「那已經足夠。」

余芒嗤一聲笑出來,這是典型不與今日現實社會接觸的人最愛說的話,盡力有什麼用,管誰嘔心瀝血,死而後己,今天群眾要看的是結果。

誰管你途中有否披荊斬棘,總要抵壘才計分。

真奇怪,許仲開與于世保都有一份不屬于九十年代的悠閑,一個淨掛住忠于自己,另一個專修吃喝玩樂,真正奢侈。

確是罕見的人種。

余芒忍不住伸手擰一擰他的鼻子,「我們的行業不是這樣的,電影這一行,必須要短時間內討得一大堆人的歡心。」

許仲開大訝,「你選擇一門這樣殘酷的職業?」

「是的。」

「為什麼?」

「別告訴人,」余芒悄悄對他說出真心話,「因為它那里有名、有利,同時,我愛煞看見自己名字在廣告花牌上出現。」

許仲開不禁搖頭微笑。

余芒唏噓,當然一定有甜頭,不然誰會巴巴地干吃苦,豈真是為著愛。

許仲開終于忍不住版訴余芒︰「某一個角度,某一種語氣,你像足了一個人。」

「是,我听說有這麼一個人。」

許仲開沉默一會兒,「于世保同你說過?」

余芒點點頭,「她的名字也叫露斯馬利。」

許仲開頷首。

一定是個出色的女子,叫他們兩位念念不忘。

余芒不明白的是,看許于兩人的神情,仿佛誰都沒有得到她,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余芒自己的煩惱已經夠多,沒有興趣探听他人私隱,當下說︰「有機會介紹她給我認識。」

許仲開哀傷地抬起頭來。

余芒心中一凜,莫非那人已不在人世。

這是一個很大的可能性,所以兩個男生都沒有得到她。

可是許仲開又輕輕地答︰「好的,有機會我與你去見她。」

余芒松口氣,那麼,一定是殺出第三者,橫刀奪愛,撇下這對表兄弟。

劇本看多了,習慣上喜歡把劇情推理,故事不外只有幾種結局,稍用腦筋,猜都猜得到。

許仲開說︰「有時候,你簡直就是她。」

余芒托著腮笑起來,做她雖然辛苦,她還真的不願意做別人,尤其不甘心身邊男伴不停地說她像他的前頭人。

余芒正想技巧地移轉話題,門鈴響起來,她一看時間,「這是我的編劇。」

「我先走一步,今晚再見。」

余芒答應下來,陪他走到門口,忽然之間,她有不可抑止的,終于忍不住挽著許君的手臂,把頭靠在他渾厚的肩膀上一會兒。

許仲開溫柔地嗅她的頭發,「你這動作像足她,她一直只把我當兄弟看待。」

余芒搖頭嘆息,他好似不能把她忘記,「其實這個女性化小動作最最稀疏平常。」

許仲開不語苦笑。

余芒打開門,門外的小薛馬上睜大眼楮。

總算是有禮貌,好不容易等到關上門才呼叫︰「總共兩個!」

余芒瞪她一眼,「噓。」

小薛有不可抑止的興奮,「可見江湖上人統統走眼。」

余芒問︰「他們怎麼說我?」一定不堪入耳。

小薛笑嘻嘻,沒敢招供。

是該去教書,老師地位至尊無上,誰敢閑言風語。

「喂,你喜歡誰多一點?」

「真的要我挑?」余芒問。

「噯,只能愛一個。」小薛一本正經凝視余芒。

余芒慢條斯理答︰「希治閣。」

小薛一听,馬上泄氣。

余芒自覺經已戰勝這個鬼靈精,哈哈大笑。

半晌才說︰「你看我多沒心肝,電影不賣座,還這麼高興。」

「什麼啊,票房經已反彈,在此淡季,真真不錯,不叫老板虧蝕,又過足戲癮,夫復何求?」

余芒怔住,這小妞,遲早非池中物,這樣能說會道,但願伊之文字也有這個水準。

只見小薛攤開筆記本子,「我們講到第三部。」笑眯眯地說。

余芒從不質疑題材,只檢討自己功力,「第三部,女主角邂逅第一男主角。」

小薛抬起頭,「怎麼樣愛上的?」

「你是編劇呀。」

「給一點提示。」

余芒想一想,不知如何開口,很難同這樣年紀的人談論到刻骨銘心,蕩氣回腸,他們只適應功利,無用即棄,依依不舍,是為老土。

小薛看到導演欲言還休,眼神略見迷茫,十分心動,試探地問︰「花前月下?」

不不不,但,也許一場雨幫得上忙……編劇費真得要大幅增加,心中有意境是一回事,將之變為文字又是另外一回事。

余芒用盡力氣譬喻給小薛听,「是這樣的一種感覺︰女主角與另外一個人跳舞,可是眉梢眼角,盡在男角身上,每個表情,每個姿勢,都為他而做,男角雖在遠處,一絲一毫都感覺得到,完全不能自持。」

小薛張大嘴,「好像是六十年代的感覺。」

「小姐,故事根本在四十年代發生,你還沒有同美術指導小劉談過還是怎麼的?精神集中點。」

小薛連忙是是是。

「第四部,她遇到了與她有身體接觸的另一位男角。」

小薛漲紅臉跳起來,「我不會寫這個。」

余芒頹然答︰「請放心,我也不會拍這個。」否則簡直是文武全才。

小薛大聲松口氣。

余芒淨想要那個感覺︰他變成她的麻醉劑,一刻不在,她似被掐住喉嚨,輾轉反側,漸漸什麼都不能做,他統共戰勝她的神智,她有說不出的痛苦,混然忘記這根本是一場游戲。

而開頭那個好男人只能看著她瞳孔緩緩放大,慢慢醉死在她自己設的陷井里。

小薛張大嘴,「原來我們要拍一部電影。」

「別高估自己。」

「只有這麼多大綱提示?」

「其余都靠你了。」

小薛幾乎想伏在桌子上哭。

「頭兩場你寫出來沒有?」

小薛交上功課。

「兩星期後交初稿,有問題我們隨時談。」

「結局呢,結局如何?」

「結局嘛,」余芒踱步,忽而笑了,「慢慢再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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