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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之旅 第17頁

作者︰亦舒

他並不覺得累,他在盤算,怎麼樣趁周末去香港同她會合。

他沒有任何企圖,他只想見到她,那純是為他自己,見到她已是極大滿足。.

回到公寓,已經沒有休息時間,他沐一個浴,刮了胡須,喝杯黑咖啡,天已經差不多亮了。

趁這段空檔入,他復了幾封公文,傳真到美國。

司機不久登門報到,鄧維楠披上外套,出門去接周家姐妹。

她倆準時在大堂等候。

這還是鄧維楠第一次見到真的鐵莉莎修女,只見她容貌清瞿,目光炯炯,他上前握手寒暄。

站在修女身後的是他的心上人周振星,只見她頭發蓬松,並來不及更衣,神情好像一只疲倦的小貓,在他眼中,她無論怎樣都是全世界最可愛的人,他就是喜歡她這樣不修邊幅。

振星向他笑笑,不知該說什麼,又覺還是什麼都不說的好。

她們上了車,往虹橋飛機場駛去。

振星在車上睡著了,微微張著嘴,似個孩子,累得不能再累,胡亂倒下算數。

鄧維楠願意照顧她一聲子,服侍她,看她臉色,听她差遣,讓她使小性子……都是享受。

他想偷偷握一下她的手,可是有修女同車,實在不敢造次。

到了目的地,車子引擎一熄.振星就醒,她立刻下車去找行李。

可是司機與鄧維楠已把幾件行李提在手上。

臨分手那一刻振星走過去與他擁抱。

他長得高大,振星的臉理在他胸膛里,他深深嗅她濃厚的秀發,只一剎那振星已經放手。

修女在不遠之處等他們。

振星一言不發,與姐姐會合,走向海關。

她沒有回頭。

沒有必要,這一刻已深深印在她腦海。

修女到這個時候才開口︰「不錯的男孩,英俊、有禮。」

振星問︰「比起王沛中如何?」

「比王沛中成熟,更有內涵,生活經驗似較豐富.不過沛中毫無機心,很適合你。」

振星不語。

嬋新給她忠告︰「變心不是不可行,不過要做得漂亮磊落,千萬要給對方留個面子。」

振星仍不出聲。

嬋新以為她內心交戰,十分為難,開不了口,轉頭一看,發覺完全不是那回事。

振星已經熟睡。

嬋新忍不住嗤一聲笑出來。

她倆踏出啟德機場海關,已經見到有人拉著橫額,上書「周振星小姐」。

振星迎上去。

那人說︰「鄧維楠先生吩咐我們來接,車子在外頭等,酒店房間已經訂妥

這回連嬋新都頷首嘉許,如此周到服務真不簡單。

振星叮囑姐姐︰「此乃九反之地,宜全神貫注。」

司機笑嘻嘻地說︰「我叫阿文,這幾天負責接送,這是我車上電話號碼,請隨便吩咐。」

酒店在郊外,十分清靜。

振星一進房間就撥電話給家。

嬋新按住她的手,「千萬別提我的胃,謝謝。」

電話響了兩下就有人來接。

「媽媽,媽媽。」

振星一邊跳躍一邊叫,隨即嘀嘀咕咕說將起來。

嬋新在安樂椅上坐下,忽然想到她與母親最後一次對話,那時母親已經不行了,大家也知道她油盡燈枯,嬋新的電話撥到醫院,看護同病人說︰「是你女兒打來,是周嬋新」,她接過話筒︰「喂,喂,」已經什麼都听不見,接著撇下話筒,看護好心,再度努力,「周小姐,再試一次好嗎?」再把電話交給病人,嬋新悲哀地默默等候,母親又「喂,喂」幾聲,終於大家都放棄。

在記憶中,嬋新也曾多次呼喚過母親,可是,母親從來未曾應過她。

那是嬋新最後一次听見母親的聲音。

「喂,喂,」振星在嚷︰「媽媽,我還有話說,我想在香港住一兩個禮拜,因為姐姐下一個職還沒有定,我想——噯——對對對,假公濟私——」

振星真幸運,可以隨時隨地與母親說話,嬋新的目光落到窗外。

振星終於放下電話。

她看到嬋新那般落寞,便過來說︰「不要難過,將來在天國,你必可以見到你媽媽。」

嬋新卻道︰「我與她感情不好,見了面也無話可說。」

振星訕訕答︰「可以談談天國風景呀。」

嬋新笑,「瞧你,淨說孩子話。」

振星把姐姐的手放在臉頰邊,一直笑。

鄧維楠的電話接著來了。

振星坐在床沿,每隔一回兒便嗯一聲,一直听了十分鐘,全沒開口,最後嗯一聲,掛斷電話,滿臉笑容。

能這樣受到寵愛,也真是前生注定,人類吝嗇付出,尤其是感情,周振星卻得到那麼多,真叫人艷羨。

振星取餅手袋,「我到樓下美容院去舒服舒服。」

嬋新笑,「應該的,早些日子辛苦了。」

振星向姐姐裝個鬼臉。

她一出門,王沛中電話就到,差了一步。

嬋新想,也許俗世的緣分一盡,什麼都只差那麼一點點,就從此滑落失卻。

王沛中十分惆悵「我已經大半個月沒听到她聲音了。」

「她很好,你放心。」

「真想念她。」

「我叫她打給你。」

「我在公司,請振星過幾個鐘頭撥到我家。」

「你這些日子好嗎?」

「振星不在,悶死人,我就是愛听她刮噪。」

「此刻她在香港,找她方便得多。」

閑話到此為止。

振星一小時後就回來了,不但儀容光鮮,且一身新衣,兼夾大包小包拎滿手。

她興奮地問姐姐︰「快不快,快不快,嗯?我辦事效率不錯吧。」

她把新衣服拆開掛起。

嬋新含笑默默欣賞。

「全部半價,超值貨品。」

「誰付帳單?」

振星吐吐舌頭。「媽媽。」

她一頭天然卷曲的頭發已被理發師編成一條粗辮子,十分美觀。

嬋新看著她把眾包里拆開,忽然奇曰︰「這零零碎碎是什麼?」

振星解釋︰「亞斯匹靈、胃藥、抗生素眼藥膏、喉糖、小瓶酒精、止瀉劑、暈浪丸、橡皮膏布。紅藥水……」

「你不是有一袋嗎?」

振星笑笑。

「你送給人了?」

「我見張媽有用。」

嬋新嘆口氣,「你又大發慈悲,慷慨施舍了,我同你說過,我想他們自給自足,這一小袋藥品,救得來頭還是救得來腳,白白減了他們的志氣及自尊,一個人,非要自己站起來不可。」

振星對老姐這套論調早己熟悉,當下說︰.「這是我同你最大的歧見,不說也罷。」

嬋新道︰「你擾亂了他們數十年來生活的節奏。」

「曦!張媽手背一個熨傷的口子化膿,這是什麼節奏?藥膏一下去,第二天就好,大有大幫忙,小有小幫忙,你治根,我治標,目的統統是為他們好,想叫他們的生活進步,有啥子分別?」

嬋新氣道︰「不可理喻。」

「要自己雙腿站起來,真是談何容易,我到現在還靠父母呢。」

「你是疲懶,並非沒有能力,他們僥幸之心一且養成,無可救藥。」

「你怕的是什麼?」

嬋新答︰「我去過印度蓬遮普,一整條村什麼都不做,就是等聯合國救濟品,一點都不介意貧窮、落後、骯髒、丑陋,並且故意展覽無知、無能,讓西方大國深深覺得他們可憐,呵,施比受有福,一天只需八角五分美金,就可救活一個兒童,於是紛紛解囊,十年八年那樣救助下去,孩子們恆久追在游客身後乞討,振星,這是行不通的。」

振星勉強地笑,「你怎麼動了真氣,快躺下,你看你額上青筋都跑出來了,劃得來嗎?」

嬋新重重吁出一口氣。

當下有教會的姐妹上門來陪嬋新到醫務所。

振星披上新外套預備一齊出發。

嬋新卻道;「你到處逛逛馬路散散心豈不是更好。」

「怎麼不要我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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