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傷城記(心慌的周末) 第27頁

作者︰亦舒

之之正用各式各樣的姿勢舉著手,聞言平直地用力伸出左手,口中叫︰「HAIL!陳知。」

陳知已經去撥電話通知朋友前來集會。

學人訝異地看著之之,「你哥哥涵養工夫恁地好。」

之之溫柔地看著未婚夫,輕輕說︰「愛是恆久忍耐。」

「他是我的榜樣?」

之之點點頭,「你至要緊表出于藍。」

臨出門前學人卻听了個電話,張健夫婦有事召他,他只得撇下之之趕去。

陳知對妹妹說︰「喂,你干脆留下來吧。」

「干嗎?」

「別忘記你是茶水檔。」

「呵是,我會在廚房侍候,主人,你要什麼盡避按鈴。」

季力與吳彤猜想這是他們小兄妹之間的秘密,一笑置之,出門看電影會。

最後一次。

之之圍上白色圍裙,客人按鈴的時候她去開門,待他們坐好了,她手執拍紙部及原子筆,「各位,喝些什麼?」本來凝重氣氛消失大半,眾人皆忍不住莞爾。

之之逐一記下;「檸檬可樂、凍咖啡、鮮女乃加蛋、中國茶、紅茶。」

呂良是老客人了,冒昧地問︰「請問之之有沒有三文治。」

坐在他旁邊的,是那位陌生人,陳知始終沒有為之之介紹。

「只有火腿蛋。」立之據實答。

眾人大喜︰「來兩客。」

他們還沒有吃飯,英雄只怕饑來磨。

之之看哥哥一眼,陳知的眼色叫她放心。

之之回到廚房,逐樣照做,並不嫌瑣碎麻煩。

客廳外的對白,她可以听得很清楚。

「小陳,你妹妹真可愛,允文允武。」

「她今年底就要結婚。」

「呵。」語氣不是不失望的。

之之雙手忙個不停,耳朵卻也沒空閑。

那位陌生人開口了︰「香港的經濟成就,可以算是世界經濟發展的典範。」

之之大表訝異,剛才她見過那位陌生人,約五十出頭,國字口面,比陳知呂良張翔他們的年紀要大上一截,猶如父執輩,之之沒料到他一開口會說起財經報告來。

眾人對他卻很信服,並無異議。

他說下去︰「香港在七八至八八年這十年來,生產總值平均年長為百分之十八,長期計,增長世界第一,六五年香港人平均生產總值為四百七十美元,至八八年已升至八千四百美元,二十三年來每年增幅高達百分之十三,港人在這短短二十多年積聚了龐大的財富,財政司預期八九年的人均生產總值突破一萬美元大關。」

之之捧出飲料。

那陌生人說下去,「這樣的蓬勃繁榮若果受到影響.不僅僅是六百萬港人的損失,更是對自由經濟理想的重大打擊。」

這些都是開場白,他倒底想說什麼?之之皺著眉頭細听。

呂良說︰「你是指,為現實生活著想,我等應該迅速遺忘。」他顯然心有不甘。

之之做三文治的雙手停下來。

外頭會議繼續。

「美國人已經忘記越戰,法國人哪里還記得阿爾及爾,韓國人最好忘卻光州,日本人根本不承認南京。」

眾人沉默。

陳知先開口︰「我永遠不會忘記。」

張翔忽然說︰「他未獲安排會見美國副總統及其他白宮高層官員,我們不下數十次試圖安排一次會面,白宮卻沒有承諾。」

「華府不願進一步危害到每年一百四十億美元的雙邊貿易。」那陌生人說。

之之知道這位先生想說的是什麼了。

她呆呆的看著天花板。

張翔說︰「今晚要討論的正題︰他想回到香港居住。」

那位陌生人即時說︰「本市不適合他定居,他的存在會危害到本市與鄰近國家的關系。」

陳知開口了,他的聲音充滿疑惑,「我們的態度自轟轟烈烈歸于零星落索,心情自熱血翻騰而陷入矛盾深淵,百日未滿,一切幾乎均已恢復正常.大家這樣善志,連一點姿態都不堅持,我們真的如此缺乏原則,沒有宗旨?」

那陌生人干笑數聲,低頭回答︰「我們要面對一個沒有轉的事實,我們連經濟生活都不能獨立,我們充法決絕。」

之之听見有人用拳頭大力錘打茶幾。

她惘然低下頭

接著是一段非常長的緘默。

之之把三文治捧出去,但她猜想已經沒有人吃得下。

她為各人添了茶。

呂良與張翔忍不往默默流下淚來。

陌生中年人悄悄站起來,「諸位,我只有這麼一點意見。」

呂良說︰「謝謝你多次撥冗給我們寶貴意見。」

「我能夠做到的不過是這樣。」

眾青年默送他出門。

「對了,」陌生人轉過頭來,「你們三位已經落實在一張名單里,如果我是你們,就不會踏入禁地半步,旅行挑別的地方去。」

第八章

他們的顧問由一輛大房車接走。

之之同哥哥說︰「這位先生幫過你們很大的忙吧。」

陳知點點頭,「他沒有者嗇過財力物力。」

「他是本市的一名富商。」

「是,之之,你大抵已猜到他是誰。」

「本市有文化而又有財富的人實在不多。」

呂良與張翔兩人倒在沙發上,掩著面孔,毫不掩飾他倆失望傷心之情。

之之本來對他倆沒有好感,一直認為他們帶壞陳知,此刻看到他們衷心的表現,態度不由得較為溫和。

她勸慰他們︰「任何事都不是一朝一夕可以成功。」

呂良擦一擦眼角,「你說得對。」

之之看看表,「我們的家人快要回來。」

張翔說︰「我們這就告辭。」

之之忍不住同他們說︰「祝你們幸運。」

「謝謝你,陳之,我們永遠感激你的支持。」

呂良也說︰「陳之,祝福你婚後生活快樂。」

陳之眼眶都紅了。

她退到一邊,看著陳知與他們話別。

客人清場之後,兄妹倆收拾茶幾上的杯盞。

他倆異常沉默,手足動作迅速,並沒有再為剛才的事交換意見。

電話鈴驟然響起來,之之嚇一跳,松手摔碎一只玻璃杯。

是張學人找之之。

「張學人,」她忽然磨著他問︰「你會永遠以我為重,善待我,尊敬我的意願,支持我,愛護我?」

學人在電話另一頭笑出來,「陳之,我同你在一起,並非為著踐踏你,輕蔑你,刻薄你,陳之,我又沒心理變態,當然會盡我的力對你好。」

之之滿意了,輕輕問︰「你現在在哪里?」

「有位親戚自新加坡趕來與我父母會面。」

之之笑,「廣東人的親戚最多。」

「對,幾時叫你出來逐一向他們叩頭斟茶。」

之之掩著嘴駭笑。

天真可愛的她似已渾忘適才那一幕。

廚房里陳知感慨地屈膝拾起碎玻璃,一不小心割開一只手指,鮮紅怵目的血滴出來。

這一點點血是否白流根本不要緊,陳知用毛巾按住小小傷口,獨自坐下發呆。

舅舅舅母回來了。

他們很識時務,已經故意遲到半小時。

看完一場無聊的電影,再擠進咖啡店里,好不容易才消磨這些鐘數,季力與吳彤不由得不懷疑他們是老了,連玩都玩不動。

真慶幸終于正式結了婚,可以名正言順懶在家中,一搭沒一搭地閑話家常,誰也不用把誰的最好一面展示招搖。

贊美婚姻制度,哈利路亞。

捱到門口,吳彤說︰「我整個人酸臭死了。」

季力含笑,「三天不讓我們洗澡吃飯,已與越南船民沒有太大分別。」

回到家,吳彤如釋重負,上樓放一缸水,倒些浴鹽,浸下去,閉上雙目,深深享受。

季力在一套笑道︰「一會兒起來,又是一個高貴的人。」

吳彤睜開眼楮說︰「不用你講我也知道我們幸運。」

「有些人不知道。」

「這上下怕也全都知道了。」

季力停一停,「對,老太太說要回來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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