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仲夏日之夢 第7頁

作者︰亦舒

我坐下來,喝了一口冷咖啡,心里亦非常替自己不值。

每個人都自視甚高,我自不是例外,為什麼我要成為他屬下那些芸芸眾女的一份子?

但如果我不參加競爭,又失去機會,現在這樣下去,說不定有一天我會成為他的女友。

我彷徨得很,這場仗是打還是不打?

照說是應該爭一口氣。

但星期六的跳舞約會怎麼辦?難道為爭一口氣,我周末就在家中坐?

我頭痛得裂開來。

我也明知自己經不起引誘,一定會去跟他跳舞,所以怨恨不已,呵女人,去又去得不爽快,不去坐在家中又不開心。

可憐的女人。

星期六臉色很難看,但我那條裙子倒是一流的漂亮壯觀,時價八千五百元。

家汶這個男人很聰明,未與高薪女士來往,愛約哪一個就哪一個,行頭首飾,各女自備,他只不過開輛車來接送,然後付一頓飯錢,高興起來,送盒糖果,如此而已,而咱們這些蠢女,卻如飛蛾撲燈火般,向他涌過去,沒出息。

想到這里,我嘆口氣,去了這一次,如果我再不學乖,那麼嘉麗罵我是應該的。

我低下頭。

家汶來接我了,他手中捧著一束紐西蘭玫瑰,我暗暗嘆一口氣,這麼漂亮能干的男人,這麼不專一的心,以後我退出了,卻又不知多少女郎爭著來填我的空缺,女人就真的非男人活不下去了?

我不願意相信,我低下了頭。

到了夜總會,他詫異說︰「你有心事?」

沒有必要告訴他,我勉強笑說︰「跟同事不開心。」

「下了班就應忘了公事。」

還沒說完,就看到嘉麗在另一張桌子上,有一個男孩子陪著她,她也不忌諱,眼晴就朝我瞪著看,她顯然是故意的,明知我與家汶來這里,就來找我們的碴,太可怕了,這女人。

家汶其實並不是她的什麼人,她怎麼老看不開,老不相信他有權約別人。

家汶也見到了嘉麗,他笑,「你指的同事,是她吧。」

我覺得真沒面子,是長了男人的威風,滅女人的志氣。

我不答。

「大家是朋友,我們索性坐到一起去。」家汶把我拉到嘉麗的桌子上去,我連反對都來不及,也不想做得太不大方。

嘉麗沒想到家汶有這一招,呆住了,因她另有男朋友在,也不好做得太難看,于是我們四人各懷鬼胎,坐了半夜,家汶自然是唯一的勝利者,他雖然不多話,而且神情也看不出來,但我仍然恨他。

這個男人,我實在是將他估計太高了。

我與嘉麗各打扮得美侖美奐,卻坐在那里干生氣,一次已經太多,我不打算再赴家汶的約。

我與嘉麗幾乎一起說︰「我有點頭痛……」看對方一眼,然後站起來走,由男伴護送回家。

我坐在他車里,僵著臉,不發一言。

家汶道歉說︰「對不起,叫你們兩人傷了和氣。」

我再也俏皮不起來,低著頭,預備把這段關系告一段落。

誰知他又說︰「後天呢,後天有空沒有?我父親生日,請親戚吃飯,你要是肯來,我就介紹你給他們認識。」

我沒想到有這一招,完全呆住了。介紹我給他家人認識?那自然是有誠意的舉動,但是裘啊裘,別輕易信人。

我鼓起全身的勇氣,才答,「咱們再通電話吧。」

他笑笑,「好。」與我告別。

回到公寓,才後悔這樣搭架子,他明天要是不來電話,我也就完蛋了。

他父親一年才生日一次,就算公平分配,也得等到明年他才能邀請別的女子,這次實是我勝利了,想到這里,不禁有點高興。

嘉麗嘉麗,請問你是夜是否成眠?

星期二一整天,我以壓倒性的精神姿態出現了,到了下午,還並沒有接到家汶的電話,也不介意,就此甩掉他,干干淨淨,至少事前他已表示歉意,欲將功補過。

心中一不在乎,日子就好過。

傍晚臨下班,一抬頭,嘉麗又靠在我房門邊。

「你好。」我說。

她詫異于我的友善。

「找我有事吧?」我問︰「看來你氣色不錯,是否與家汶有了諒解?他請你赴他父親的生日宴會?呵不可能,他已經叫我到那個宴會去了,大概他邀請你到他母親的生日會去?」

她一怔,「你全猜到了。」

「是,我也猜到他是極端怕寂寞的男人,否則不用出街來討好我們,所以嘉麗,我們實處于優勢,我不知道你的態度如何,我決定強硬起來。」

電話鈴響了,我取起話筒,那正是家汶。

我以極之甜蜜的聲音說︰「是家汶嗎?明天下班我要開會,恐怕不能赴約了,代我祝他老人家壽比南山,福如東海,真遺憾,不知取代我的是哪一位幸福的女士,哈哈哈。」

他沒說什麼,只表示希望我能抽空。

我說︰「工作重要過私人事呢,倒底老板每月發下薪水,是不是?那是我的生活費呵,只好受他支配。」

他說再見,掛了電話。

我收了線之後,臉色也沉下來了,嘆口氣,解嘲地說︰「對待沒有誠意的人,只好嘻嘻哈哈的混──我比誰不會混?待人以誠,人家就作弄你。」

嘉麗說︰「可是你失去一個機會。」她的手疊在胸前。

「機會?什麼機會?你覺得他是一個想結婚的人?況且你也知道,很多女人是獨身終老的,那有什麼稀奇。」

「多麼寂寞。」

「街上大把男人,若沒有愛,有什麼分別?許多男人願意陪你到你公寓去解決寂寞的問題。」我說︰「我不能干涉你的選擇,我本人認為他不值得擔心。」我取起手袋,「祝你好運。」

傍晚,天很冷,風又勁,吹上臉,真覺得淒涼,啊原本所有的女人都應得到呵護,這時刻該擁著孩子坐家中喝茶聊天,而我們卻要在外搏殺找生活費,再跟自己找麻煩,似不必了。

我吸進一口冷空氣,身邊有一個聲音說︰「一起走吧。」

我轉頭一看,是嘉麗。

我佯作失望說︰「我還希望是個英俊的男士,開著一輛摩根跑車,要把我自這個困境打救出去呢。」

她笑。「好久沒一起吃茶了。」

「嘉麗,對于我所作的,我請你原諒,這真是我的愚昧。」

「我應當生一輩子的氣嗎?」她模模臉頰,「那一巴掌可真不輕呢。」

「請你原諒。」我說。

「算了,算了。」她說︰「老朋友,說這些來干嗎?」

我說︰「我覺得疲倦,像是打了場仗似的,想早早回去沖了熱水涼睡覺。」

「我明白,自己急,再見。」她向我招招手。

我截了輛街車回家。

那夜家汶的電話打到我公寓來。

我覺得詫異︰「你有什麼話是要對我說的?」

「你生氣了是不是?」

「開頭有一點點,現在不氣了。」我據實說。

「是怪我不專一吧?」

我只是笑,不語。

「一個未婚男人,略為挑選,也不為錯吧。」

我不置可否,仍然陪笑。

不錯,他絕對有資格那麼做。但是我不高興在他跟前輪隊,我不干。我當然也認為他是一個條件優秀的王老五,只是做人,多多少少講骨氣。

「你不肯再出來了?」

我不出聲。

「吃午餐也不肯?」

我說︰「你平白為我講那麼多的話,太不值得。」

他干笑。

「家汶,我很累,想休息。」

他嘆氣。

我有點彷徨,忍一忍,終于拉上被子,睡了。

每個女孩子都會踫到這種情形的吧?直到她們結婚生子告一段落,她們都有過這樣彷徨的日子吧。

也許家汶也正覺得彷徨呢,他麾下的女郎又少了一個,她們不再听他擺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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