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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綠綺思 第28頁

作者︰亦舒

小丁說︰「其實昨日你可以同哀去喝咖啡。」

「別再提我的傷心事。一心不能兩用,你叫我怎麼兼顧。」

「你特別驕縱,打電話的同時就不能嚼香口糖。」

「別互相傷害,」小文說︰「明日我去約她游泳。」

我說︰「她不喜歡曬太陽.說會起雀斑。」

小丁說︰「如果我們有一只百公尺游艇,情況就兩樣。」

我說下去,「而這只艇如果可以把她帶至一所堡壘,更加理想。」

文說︰「也許她不是那麼虛榮的人。」

我說︰「若不是女人愛錢,男人才不會花那麼大的勁兒去賺錢。」

丁說︰「你們自己財迷心竅,卻怪在女人身上。」

我沉默一會兒,「不怪女人怪誰呢?自古打褒姒開始就是這樣的,已成習慣。」

「沒出息,來,再想想這兩句宣傳語有甚麼地方可以改良︰‘用金花,賽神仙’。」

「怎麼改良?簡直不能用。」

「再動腦筋,快快。」

「明天我決定約哀綠綺思去游泳。」小文說。

我酸溜溜說︰「明天你有空?」

「空檔是可以擠出來的。」

「擠死你。」

「太沒風度,瞧,咒我死呢!」小文喜孜孜地,並不介懷。

他去打電話給哀綠綺思,我們擠在他背後听。

哀居然在家,小文按住話筒說︰「她在洗頭。」

這小子狗運亨通,哀在打扮整齊後就會出去的,湊巧讓他踫到。

他低聲嗎咕,然後抬起頭來,「你們要不要過去看鐵映帶,她的朋友每隔三個月就錄映美國的電視廣告寄給她。」

我很有興趣,但看著案頭一大堆工作,只得搖頭。

小文說︰「我去,」他掛上電話。

悠悠然進浴間去維修,我們瞪著他,紅了雙眼。

出來的時候香噴噴,我抗議︰「你不該用我的剃須水。」

他不理我們,剛要出門,一個電話來,把他叫住。

小丁幸災樂禍︰「美樂公司找你。」

他無奈,接過話筒,說了半天,「……甚麼?現在來?你們老板看過不喜歡?不會吧?我過來解釋,好好,馬上,廿分鐘內。」

鐵青著面孔走出去,著我們通知哀,他要爽約。

我嘆句︰「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小丁說︰「其實是有選擇的,有人不愛江山愛美人。」

我怪叫起來,「那是因為他不要美人還有江山,我們有麼,嘎?我們弄得不好做癟三,到時候還問美人要生活費不成?你說得太輕松了,純理論,怎麼站得住腳?」

小丁說︰「我去替小文。」

「你敢!」我罵,「你看看這些書稿,都要趕出來。」

我們四只眼楮,對望半晌,只得認命,去推掉哀綠綺思的約會。

她很失望,我們很難過。

不過小丁說︰「沒關系,一下子就有人把她叫出去,你信不信她那麼美的女子會周末呆坐家中?」

我艷羨,「不知道誰有這種福氣。」

「不是福氣,只不過他比我們空閑。」

有很多男人都有空閑,也不見他們工作,可是有收入,成日跟在女人身後當觀音兵,管接管送是小事,布菜剝水果低聲下氣更是全褂子的武藝,伺候功夫優勝丫環,陪伯母搓麻將,哄未來小叔小姨歡喜,天天有新鮮禮物送到,日子久了,假意真情便分不開來……

不得不佩服他們,也頗為妒忌。

女朋友說聲頭痛,立刻把藥丸遞上,張羅開水,安排他看專科,送花買糖,一連串噓暖問寒,似做戲般,但你別說,這幾道板斧,效果靈驗。

我老認為成熟女性不應吃這一套,這些把戲、綽頭都是用來哄小孩的,有智慧的女人懂得黑白是非。

我對哀有信心。

那日我們做到很夜,打電話過去,結果沒人听。美女還是出去了,真令人悵惘,但又不能夠叫她成日坐家中等,等誰?我們可不敢叫她等我們。

等到幾時去?

弄得不好,這間小鮑司隨時關門,自己還養不活,怎麼組織家庭,八字尚無一撇,又是那麼嬌滴滴的一個女孩子,真是的。

我們三人為了省電費,擠一間房內睡,除了冷氣機嗡嗡,便是大家輾轉反側的沙沙聲。

我們都是好男人,都向往有美滿家庭,放工一打開大門,有可愛孩子蹣跚地移動肥胖短腿前來叫爸爸。

加把勁吧。

星期日,小文再接再厲,找哀綠綺思出來游泳。

我們照例在他身後問︰「怎麼樣怎麼樣?」

小文說︰「她說她母親生日。」

「一樣可以跟著去。」

「她說親戚愛打麻將,怕我們無聊。」

「要有犧牲精神。」

「說得也是,我決定去。」

他出去了,總算得到一親芳澤的機會。

我與小丁繼續努力。

我申吟,「如此悶的生活。」

「別忘記我門也有表現的機會,下星期可以到新加坡開會,一步步走,終于去到歐美。」

我被他逗得笑出來。

「上半年已有盈余,如果下半年一直維持生意額,今年可以分紅利。」

我喜歡小丁,是因他樂觀。

「三十歲之前二定可以買層寫字樓,來,兄弟,干呀,切莫灰心。」

吃飯的時候,我下去買兩只飯盒子。三十歲,目標在三十歲,還要捱四年。很容易過的,到時便可以看到成績,同行已開始注意我們,認為我們有朝氣、有干勁,或許欠經驗,但我們可以學。

十點多小文回來,我們又孩子氣地問︰「好不好玩?說來听呀,發生什麼事?」

他氣豉鼓,一坐在沙發上,兩腮似雞泡魚。

「怎麼,哀綠綺思給你看臉色?」

「她沒有怎麼樣。」

「說呀,那是誰呢?」

「打麻將打到九點才開席。」

「都是這樣的。」

「席中有一個很討厭的人。」正題兒來了。

「三姑?六婆?」

「不,一個男人。」

我跳起來,「我知道,不錯,肯定是他!時髦的打扮!輕佻的神情,全身名牌,一口袋的信用卡,看到女人先來一聲銷魂的‘嗨,好嗎’,然後成個人湊過去──」

「你怎麼知道?」小文驚奇。

我怎麼會不知道?化了灰也認識他,這便是艾蓮口中的空心老倌,我叫他空心人的那位。

小丁說︰「哀怎麼同這類人來往。」

我說︰「普通朋友而已。」

文說;「伯母不知多喜歡他。」

「伯母是最勢利的人。」

「為了不想她們的女兒吃苦。」

「我想不是,八成是為著她們的面子。」

七嘴八舌,說不出結論。

「別打斷小文,後來怎麼樣?」

「後來吃完飯我就告辭。」

「哀呢?」

「哀是主人,要送客。」

「你為什麼不陪她?」

「我睡眠不足,虛火上升,喉嚨痛,聲音啞,這是倒下來的先兆,況且明天又是緊張的一天,我想回來休息,我比不上人家,睡到日上三竿,施施然去看黃金股票行情,得閑開個跑車來約女人飲茶吃飯。」

我拍案而起,「是呀,我們不是西門大官人。」

小丁白我們一眼,「說話別太過份好不好?」

我與小文連連冷笑,「你沒受過氣,不知道,你去嘗嘗那種滋味就曉得了。」

「好,就由我出馬。」

「人家的禮物送得堆積如山,你出馬吧。」

「哀綠綺思不是那種女人。」小丁說。

「弊是弊在有些禮物不是小禮物。」

「那種空心老倌送得起甚麼?」

「他要送她一間公司!使她自己做老板,不必替人打工。」

我五雷轟頂,「甚麼?」

小文講下去︰「成晚都在說這件事。」

「哀的反應如何?」我聲音發顫。

「她一直默默聆听,看來有三分心動。」

「連艾蓮都知道這個人死剩一張嘴,能說得滿天神佛,風雲變色,她怎麼會信他?別說三分,半分已太多。」我幸悻說︰「告訴你,香港垮台不是因其他原因,是給這些人吹牛吹垮的,他媽的六千塊買套西裝穿上就自以為身世直迫溫莎堡的查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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