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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梨魂 第2頁

作者︰亦舒

我喜歡向沒有知識但有聰明的人學習,他們那一套不講理、原始,令人難堪,但往往行得通。

受過教育的女人事事講風度,連唯一的武器都失掉,任由社會宰割。

總算到家了,扭開電視,擱起雙腿,開始甜蜜的周末。

電話鈴響,還真不想听。

「我是你前夫。」

真想仿荷里活女明星冷冷而性感地問一聲︰「哪任前夫?」

但身上背著三千年文化的包袱,不能豪放到這種地步,故此守禮地︰「有什麼事?」

「我剛才見到你。」

「在什麼地方?」我納罕。

「你沒睡好,還是怎麼的,看上去足有五十歲。」

什麼?我坐直。

「你同一個老公公在一起,玉梨,那是很壞的選擇。」

「我不知道你說什麼,我一個下午都與咪咪在一起。」

「明明是愛克森化工公司的茶會,下午三時,我通氣,才沒有跟你打招呼。」

我握住電話,心里隱隱覺得不安。

已經有兩個人稱在不同的場合見過我,只有我自己知道那不是我。

「你看錯了。」

「不可能,別忘了我們曾是夫妻。」

「玉梨,你似乎一夜間老了下來。」

「胡說什麼,前兩個星期才見過面。」

他自顧自說下去,「雖然已分手,也想為你好,看到你那麼憔悴,心中不好過。」

我啼笑皆非,「是是是,得不到你愛情的滋潤,一下子就老下來了。」

「玉梨,你多保重。」

「慢著,你說你看到的我象幾歲?」

「五十多。」

「別夸張。」

「有四十五六歲的樣子。」

我放下電話。

跑到鏡子前,再一次照看自己的皮相。

即使最刻毒的人,也不能說鏡中人有五十歲。

她們是誰呢,斷然不是顧玉梨本人。

一位比我年輕十多年,另一位比我老十多年,奇就奇在長得出奇的相似,連老友與前夫都看錯了人。

也許她們的眼楮有毛病。

也許根本不那麼象。

一個最普遍的游戲便硬是說誰誰象誰誰誰,等到當事人雙方見了面,往往發現除了性別不差之外,再也沒有類同的地方,不歡而散。

在姬斯蒂原著改編電視劇鏡子謀殺案中漸漸盹著,親眼看見自己越變越年輕,只比咪咪大三、五歲,心中知道做夢,唏噓中又有幾分歡喜。

如果真的可以從頭來過,說什麼都學乖,爭取每一個機會。

罷在咬牙切齒的勵志,女佣人大驚小敝地把我推醒,「太太太太,新洗衣機也開不動。」

我睜開眼楮,「好好好,我叫他們來換一架。」

「太太,要趕快,天氣熱,衣服多,用手洗,煩死人。」

是是是,好好好,是我的箴言。

別人說不是夠性格的,我說不就該槍斃。

女兒的電話接著來。

「媽媽,你閑著吧,為我到時裝店拿件衣服好不好,我明天要穿,現在我走不開。」

「小姐,你需要的是近身丫環。」

「媽媽,幫幫忙,單子在我書桌上。」

嬰兒時期不是這樣的,養到五六個月,忽然吹氣似的胖起來,手臂和腿都一截截,粉白粉白,只要做出嗒嗒聲,她立即手舞足蹈。

怎麼會變成今天這樣,不可思議。

不過總算可愛過。

罷到五六歲時帶她去看《雪姑七友》,緊張得整整九十分鐘都坐在戲院椅子邊緣,不敢透大氣,散場時給我深深一吻,似白馬王子把雪姑吻醒。

算了,這都是無價的快樂,由她賜與我,就替她去做一次跑腿吧。

售貨員見到我,熟絡地過來招呼。

「顧小姐,今天來看什麼?」

我看住她。

我從來沒進過這家店。

咪咪長得不象我,而且跟她父親姓,店員口中的顧小姐不會是她。

我問︰「你怎麼知道我姓顧?」

店員一怔,細細打量我,隨即乖巧地說「對不起,認錯人了。」

好家伙,一天之內發生這麼多怪事。

「是不是我很象一個?」

店員不好意思,「驟眼看真象。」

我接上去︰「但實際上比我年輕一大截?」

因為這間店出售的時裝鬼怪得很,只適合少女。

店員點點頭,「不知兩位可有親戚關系。」

「我姓顧,她也姓顧嗎?」

「是,真巧。」

我替咪咪取了裙子。

心中好奇得不得了,又不能出口探听,只得打道回府。

一整個周末都納罕另一位顧小姐到底怎麼回事。

咪咪問︰「母親母親你為何沉默,是不是寂寞?」

小姐在外頭跑累了,就回來折磨老娘。

浴室里師傅在通渠,水深兩公分,大毛巾全部出場,場面悲壯,象打仗。

明天就星期一了,真好,又可逃回公司里,私人辦公室簡直已成了我的保護殼。

「太太,洗衣機明天一定來嗎?」

痹乖不得了,明天不來的話恐怕要我動手洗。

想起來問︰「咪咪,你爹爹最近又同誰走?」

「一個模特兒。」

「漂亮嗎?」

「很會化妝打扮。」

「可你老爸並沒有錢。」

「她有,她開著時裝店。」

我馬上說︰「就是你叫我去取衣服那一家。」

「是,六折,她很夠意思。」

「多大年紀?」

「才二十多歲,媽媽,人家多有辦法。」

敝不得關懷我未老先衰。

「媽媽,不是我說你,你應該多出去走走。」

「今晚電視演希治閣的密使,一起看吧。」

年輕人不知道一切是注定的,努力鑽研不會帶來什麼,嗯,頂多是爭取到一間或兩間時裝店。

「你一天對牢電視看陳年舊片是行不通的。」

看誰教訓起誰來。

星期一,女佣說,如果洗衣機事件再不安排妥當,大家就得買新的內衣褲。

衣服堆山積海擱在浴室,她拒絕用手。

整件事似失敗的婚姻,換來換去,想盡辦法,絞盡腦汁,難題仍然存在。

不但不想回到公寓來,最好搬到另一個公寓去住。

在露台上看到一只飛的老鷹,英俊自在地它快活地打圈子,我羨慕地對它說︰「你真好,既不用交稅,又不忙升職,更不必付房租……」

後來終于上班去。

老板興奮地跳來跳去,指揮如意︰好,不好,坐下,站起,喝茶,散會。口氣象訓練小狽小貓,專門用單字,方便汝等低級小動物把命令記在心。

就這樣混過一個上午。

難怪女人都怕回到廚房去,老老實實,廚房內的功夫馬虎不得,不是人人會做的,上午老板背黑鍋,下午弟子服其勞,打真功夫,苦也苦煞月兌,當然是坐辦公室輕松。

中午到銀行去。

輪至我,窗口里出納員看我一眼,立刻說︰「顧小姐,你的皮夾子漏在我們這里了,我去拿給你。」

我大吃一驚,連忙打開手袋檢查,咦,沒有呀,一只古茲皮夾子用了多年,好端端在手袋中。

「小姐——」

她選出一只鮮紅漆皮的皮夾子,我看到它,震驚得張大嘴說不出話來。

「幸巧里面有你的照片,」她笑說︰「不然只得交到警局去……顧小姐,顧小姐。」

我著魔似的伸手過去取餅那只小銀包。

是,是我的東西,是我失去的小銀包。

但不是昨天,上個星期,上個月,去年失去的。

這只紅色夾子有十多年歷史,早已失蹤,怎麼忽然在銀行出現?

打開它,里面有一張小照,年輕的我穿著白底小紅點子的裙子,坐在淺水灣的沙灘椅子上歡笑。

我失聲問︰「你們在什麼地方找到它?」

出納小姐說︰「顧小姐,是你上個星期五遺漏在此地的。」

我一听,頓時歇斯底里起來,嚷道︰「不,我沒有來過,星期五我根本沒來過。」

排在背後諸人齊齊驚異的看向我。

出納小姐說︰「顧小姐,星期五明明由我招呼你,你來換一百美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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