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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夜星光燦爛 第8頁

作者︰亦舒

求。」

他追上去,「芍藥,芍藥!」

「叫什麼?」她沒有好氣,轉過頭來。

大偉呆視她,「你怎麼轉了個樣子?」

「你的生活悶,要求轉變,難道我的生活不悶,不需要轉變?我轉個發型,換件

衣服,不見得就傷害了你。」她轉頭走。

我倚在車子旁邊,看著陸大偉笑。

他問我,「是你教她這麼打扮的?」

「教管教,她確是那塊材料,不打扮打扮,實屬可惜,君子愛人以德,我是為了

她好。」

「她簡直月兌胎換骨─。」陸大偉奇道。

我說︰「你喜歡那種外型的女人是不是?」

他不響。

「你為什麼不跟她說明白呢?她會樂意為你轉變。」

「她?我不知道你用的是什麼辦法,想叫她為任何人轉變都很難。」

「這次她是為自己,毫無疑問。」我笑,「打扮古老點也不算錯,但我相信你不

是為了她那身打扮而對她反感。」

「自然不是,我不喜歡她不好學不向上。」

我想起芍藥說過,關于大學文憑的事。

「你嫌她而已,你娶她的時候,也知道她不是個博士。」

「可是那時她十九歲,十九歲的女孩子何必懂太多?現在她三十三歲,智力尚那

麼幼稚,說起世界大事、文學藝術,她一竅不通,還有,因為我們家有個好慵人,她

連家務也不懂,一天到晚就說想盡了辦法與我父母作對。」

我不語,現在我在听陸大偉這面之詞了。

「其實老人家一句話,何必認真,我對她說過一千次,女兒跟兒子我一樣痛愛,

甚至沒有孩子,我們照樣過美滿的生活,她不相信我,現在又為不能生育而懊惱。她

嫁的是我,又不是我父母,管他們說些什ど?」

說的也很有理。

「你以為我喜歡深棕色皮膚的女孩子,愛上的士可沒有腦袋的那種?你錯了,那

蚌女孩子很有內容,人家是美術學生,很有氣質學識,我與她有交通,芍藥有她一半

那麼懂事,我就放心了。」

我深深為芍藥悲慘。

「你知道嗎?這些年來,芍藥連雜志都不看,家中不訂報紙。」

「但是她讀我的小說。」我虛弱的抗議。

「你為我們做的事,我很感激你,」陸大偉說︰「冰凍三尺,非翌日之寒,正如

你說,轉變外表多ど容易,但是內心是另外一件事,十多年了,我太清楚芍藥,要她

轉變,不是件易事,況且叫她那麼做,也對她不公平。」

我知道這件事是無可挽救了,芍藥白白熨了一個四百元的頭發。

我也恁地天真,夫妻分手,哪里就那麼簡單?

丙然不久他倆就分居了。

芍藥並沒有再來找我,大概她知道我這個軍師自身不保,也不管用。

芍藥生活很好─她仍然穿漂亮衣裳、逛街、旅行、有空在股票行坐,據說也有男

朋友,換得很勤。

但是她沒有再來找我。

陸大偉給她兩層房子,一層住,一層收租,芍藥應該沒有什ど好怨了,心靈的創

傷咱們獨身女人的心靈也受創傷,可是還得自己付房租,咱們的青春也浪費掉了,

而且有怨無路訴。

這是一個小家庭主婦的辛酸故事。

至于我們這些人,更加有訴之不盡的苦楚。

我一個女友說︰「……什ど都不打緊,在我這里喝了咖啡飲了啤酒看完電視才走

都不打緊,當我開的是俱樂部好了,可是他能不能自己帶枝牙膏來呢?」

月兌下髒衣服待女友洗熨,而這些女孩子,一走到外頭,一樣萬打萬的賺月薪,自

己養活自己。

女人的命運。

極光仙子

一上飛機,我就後悔了,整整一年我為升學問題煩惱︰港大、海外,海外、港大。

終于選中了溫哥華,考上哥倫比亞的建築系,一直以來,都彷佛心願已償,十分滿足

的樣子,但心里卻害怕。怕離鄉別井,怕人生地疏,怕學業艱苦。

送飛機時母親紅了雙眼,我還能夠談笑風生地安慰她,姊姊塞給我一大疊中文報

章雜志,說道︰「下次看就得上唐人街買了。」我听了心中打一個大突,唐人街!天

啊,我要離開家了。

飛機滑翔,升上啟德機場的上空,我蒼白著臉──應該留在香港的,龍床不及自

家的狗竇,治安盡避壞,交通盡避塞,木屋再多,空氣再壞也還是我的家,真是的──

毫不諱言,我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子,二十年來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放假除了打

網球,就只會周游列國,不事生產,也許這也是父母鼓勵我上溫哥華的原因,我吞一

口涎沫,大不了回去。

回去?這是件大事,我回不去,男兒志在四方,自古有這個壓力。回去度假自然

是可以的,但放棄學業?張家盟,張家盟,我跟自己說︰你可要放出勇氣來!

到了溫哥華三個月,入了學,一切都彷佛已上軌道,我的心去仍然煩躁。整整六

年,我要留在這里整整六年。

晚上做夢一直看到咪咪的笑臉,我天天寫信給她,隔三天一個長途電話,甚至叫

她也一起來溫哥華。咪咪是一個好女孩子,她勸導我︰「過了這段過渡時期便會好

的你會習慣溫哥華的山明水秀……」

山明水秀!整個埠像小鎮︰潔淨、空曠,怡人,清秀,可是這一切與我無關,我

想回家。

我想念听慣的電台,常去的戲院︰還有女朋友、最主要是咪咪,一切一切。

後來咪咪生氣了,她拒听我電話。

也許她是對的,這里十多萬華人都習慣了,為什麼獨獨我在申吟呢?

大學設備這麼好,銀行里家中寄來的存款這麼充足,即使寂寞一點又何妨?堂堂

男子漢大丈夫,竟怕起寂寞來,說出去像什麼呢?還想見人嗎?

放學後我開始往啤酒館里泡,那里很熱鬧,也有點溫馨,是單身漢的好去處。

酒館里華人很多,有學生,有自認是功夫老師的一群,也有唐人街餐館的侍役。

我通常自斟自飲,找朋友難,我在香港時的合群作風不復見矣。

六年。

每當我想到六年二千多個日子,那種感覺像坐牢,不消說,功課在低潮心情影響

之下,只能攀到平平程度。

漸漸我學會了照顧自己︰洗衣服到自助洗衣場,買礦泉水回宿舍喝,不愛吃飯堂

便找中國茶樓,頭發長了找同學剪一剪。

在這里,大部份人都是網球好手,我自認是球場英雄也無用武之地,香港的白馬

王子頓時變了販夫走卒,我非常替自己不值,然而也只好在怨聲載道中沉澱下來。

那日回校,發覺所做模型被同學剔去一角,非常憤怒,大發脾氣,取起球拍,將

其它模型全部打爛,同學嘩然,要通報教授,我豁出去,沖出課室,坐在園中,用手

掩住瞼,自覺已經失去控制,我怕自己精神崩潰。

「嘖嘖嘖。」

我沒有松開手。

有人在我身邊坐下,「嘖嘖嘖。」

我抬起頭來,看到一個女郎,褐色的皮膚,明亮的眼楮,頭發挽一條馬尾,穿條

白色的裙子,蹲在我身邊,注視我,臉上一派不以為然的表情。

她年紀約有三十出頭,微笑的眼角有細細皺紋,我卻並沒因此感動,我問她︰「

你是誰?」沒好氣地。

「別問我是誰,」她操流利英語,「先問你自己為什麼因小事大發雷霆。」

「他們搞壞我的模型。」

「你把他們的模型也破壞無遺,他們也交不了功課。」

「記我大過,把我逐出學校好了。」我說。

「如果這是你所願,你干嗎不干脆退學呢?」她詫異地問。

我掩往臉,「我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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