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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間

今夜不 第19頁

作者︰亦舒

我說︰「快去洗澡吧。你是怎麼了?快制水了。」

她說︰「爸爸在里面。」

我說︰「噢。」

我們請了一個鐘點女工,晚上煮一頓飯,中午胡亂吃些什麼。

兩星期後,毛毛跟我說了一番話。

她說︰「我想找工作做。」

「為什麼?」我問。

「在家里,很悶……」

「你可以找些事做,像清潔家具,縫紉……」

「我一個人做什麼都可以,但是——」毛毛說。

來了。

「你知道父母親,我跟他們沒話可說,對著很尷尬。」

來了,我真是自尋煩惱,女人是永遠沒有滿足的。

「所以我想出去工作,至少可以避開八個鐘頭。」

「避開?」我反問︰「我父母是什麼洪荒猛獸?沒有那麼嚴重吧?」

「你不明白的。」

「是不明白,我也不想明白。」我說︰「我很累,我要睡覺,明天一大早還要上班,我沒那麼空。」

我睡了。

她或者哭了,或老沒有,我沒去理她,我不能從大到小都對她負責,我自己也是一個無能可憐的人。

自悲與自憐,充滿了我的心,我不出聲。

第二天早上,毛毛沒起床,我與父母吃完了早餐,便去上班。

下班,母親跟我說︰「毛毛說娘家有事,回去住幾天。」

「哦。」我打開了晚報。

「你跟她吵架了嗎?」母親很關心的問。

「沒有。」我說。

如果毛毛以為我有空去求她回來,她錯了,我忙得要死。

同學老蔡打電話給我︰「晚上有夜校請教師,你去不去?」

我笑,「不去。」

「有個中學生請家庭教師,每天兩小時!一星期六日,八百元一個月,去不去?」

「這麼好的薪水?」我反問︰「教什麼?」

「物理化學地理,純數生物。」他說︰「我教不了。」

我說︰「呵?幾年級?」

「中學四年級。」

「我接下來,住什麼地方?」

「又一。」

「晚上八時到十時,我會準時到,你可以把我的博士論文拿去給他們看。」

「真沒想到博士連這種雞碎也要吃。」老蔡笑。

「話不是這麼說的,」我說︰「如今做人,也不行了,賺多一點好一點,況且晚上這一段時

間,很難打發,我也不過是看看電視而已。」

「那好,我去通知他們。」

他掛了電話。

母親听到了我的對白,她說︰「你也不必太辛苦了。」

「不辛苦的,」我說︰「我喜歡教書。」

她笑笑。

毛毛沒有打電話來,我也沒有打電話去。

我睡了。

第二天上班,老蔡找到我,他說︰「今天晚上就開始教書,」他把地址告訴了我。

我有點高興,多了這八百元,我又可以多點自由,如今當家的是母親,我的零用減至不能再

我打一個電話到毛毛娘家,她來接電話。

我說︰「毛毛,你可以回來了,如果生氣,你可以說出來。」

她說︰「我覺得你變了,你不是我要嫁的那個杰。」

我說︰「毛毛!我們不要在生活中用小說對白好不好?」

她說︰「你討厭我?」

我說︰「你是否要我在以後的三十年中天天說'我愛你'?」

「不是。」她說︰「但至少——」

「毛毛,我只覺得我的擔子很重,我心情不平穩,需要一段時間才能夠平靜下來,暫時我不適應婚姻生活,你呢?你覺得是否應該幫我?」

「你是在提醒我,是我要結婚的!」她摔了電話。

她很幼稚。

我很不幸,她並不符合做我妻子的條件,如果我收入再多一點,她會得成為一個好妻子。

下班,我與父母一齊吃飯,乘車到又一去補習。

白衣女佣為我打開大門,招呼我。

一個很美的女學生在大廳等我。

她還穿著校服,秀氣的臉,眼楮中有驕傲,向我笑一笑,帶我進書房。

她是一個聰明的學生,指出的問題都很扼要,我一一指明,她的功課相當深,但我還是修這一行的,沒有困難。她漆黑的眼楮如靈玉一般,深深的看看我。

我知道了。

毛毛什麼都好,就是俗。

這個女孩子眼楮內的清晰告訴我,毛毛的眼神不可能有這種神采。

我教了兩小時的課,她一刻不停,一直把去年功課中不明白的東西都拿出來查根問底。

我相當疲倦。

走的時候,她差司機送我。

回家我感覺到真正的累。

躺在床上床了。

電鈴響起來,我去听。

是毛毛。我說。「毛毛,什麼事?」

「你打算怎麼樣?把我扔在家中不理了?」

「是你自己回娘家的,今天是你掉我的電話,你要怎麼才肯回來?」我笑了起來。

她說︰「你來接我。」

「現在很夜了,明天上午回來吧。」

「不!」她大叫︰「你要馬上來接我,不然離婚算了。」

我說︰「永遠叫離婚的人永遠不會離婚。」

她說︰「你——」

「我馬上來!」我笑著掛上電話。

放下電話我覺得一點也不好笑,這麼疲倦,還要出去接毛毛,這年頭,做女人好過做男人,做男人有什ど用?不比女人,稍微有點事業,就算女強人。

花了廿元計程車,把毛毛接回來。

我問︰「為什麼忽然回來了?」

「明天二嫂大嫂要來,我媽媽生日,請他們吃午飯,我住在那里,她們會笑。」

「如果她們不去,你永遠不打算回來?」我微笑。

她不出聲。她說︰「我已經嫁給了你,如果你覺得欺侮我是很過癮的事,你盡情好了,我永遠不會再回娘家了。」

听她這麼說,我靜了下來。

不能逼人太甚。

第二天,我們又重新做人。

我天天準時上班,下班後上補習。

毛毛不久也找到了一份工作,收入不錯,我們的情形,在短短幾個月內轉得很好。

毛毛雖然不說,但我知道她心中並不想與我的父母同住,她坐在房中不方便,在客廳中近來逛去也不行,諸多不便,相當麻煩。

她說︰「如果可以兩個人分開住,那該多好,」

我說︰「家中有老人照顧——」我沒說完。

漸漸我很喜歡去補習。

我那年輕富有義貌的女學生代表了人生美麗的一面,她代表無憂無慮,健康活潑,上進,有前途,我與她見面的時候,感染了她的青春,我有機會凝視她光潔的皮膚,美麗的濃眉,只因為我覺得年輕是那麼好,當我們都年輕的時候,世界是不一樣的。

我對我的學生說話,有種特殊的溫柔,她很快就覺得了,她很喜歡我,從來不缺課。

家變得乏味。

毛毛的臉色灰暗,好象不停的在說︰「都是你,都是你為了你的父母!」

連爸媽都覺得了,他們對我說︰「我們決定搬出去住。」

我非常反感,他們來住,我並沒有選擇,現在他們平白的搬出去,惹得大哥他們判我一輩子有話柄。

媽媽解釋,「本來我們以為你未婚,住在你處比較簡單,既然大家都結了婚,還是住你大哥家,要不你爸爸有點積蓄,自己搬開往好點,這年頭!暴兒女讀書到博士,有什麼用?徒然看你們面色、你那個老婆……也不用我們搬進去才兩個星期,她就搬回娘家去示威。」

我沒有答辯,我很煩惱,很難過。

案母離去之後,家中還是靜默得很,預期中的歡樂並沒有來臨,我為了要令毛毛知道,不與父母同住,也是沉悶的,我恨她設計逼走爸媽,即使他們不在,我也不能讓她如願以償。

每夜我靜靜的見我的女學生,我要見到她,並不是我要佔有她,她成了我的精神寄托,看到她,我得回了我幼時的歡娛、幻想。

有一天,她問我︰「老師,你結了婚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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