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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後 第18頁

作者︰亦舒

棒壁坐著一個時髦的女郎,穿一套價值千金的細麻衣裳,頭發在一邊斜下來,擋住半邊臉,每次吃叉上的食物,都要輕輕撥開頭發。

真辛苦。

還是那個醉女可愛,憨態可掬,率性而為,不開心就是不開心,有牢騷就發牢騷。

吃完我付賬,那個女孩子側著頭看著我,我也看她,向她微笑,純粹是禮貌,不過在大城市里笑得太多也不好,人家會誤會。

在門口撞到一個人,對方「啊喲」一聲,手袋掉在地上,我幫她拾起來,一抬頭,看清楚她的面孔,輪到我「啊呀」地叫起來。

她茫然地看著我,眯著眼,不是患近視那種眯眼,而是像有陽光走進她眼楮去那種眯法。

我溫和的笑,「你不記得我?」

她搖搖頭。

「我們見過好多次了。」我說。

她可愛的聳聳肩。這是她難得的清醒時刻,我要把握。

「我們還跳過舞。」我又說。

「是不是在我喝醉的時候?」她率直地問。

我沒想到她會毫不諱言地提到這一點。

我連忙說︰「是。」

她臉頰忽然緋紅,傻笑起來。

我輕輕挽起她的手,「來,過來,我陪你吃午餐。」

「我不是來吃飯,我來找人。」她說。

「我等你。」

我回到原來的位子上。她找的人,原來就是坐在我隔壁的時髦小姐。

開頭我以為兩個漂亮的女人約在一起是平常事,大抵是談談誰家的時裝好,哪里的珠寶夠勁之類。才五分鐘,就知道這不是個普通的約會。

她們在開談判,她要求那時髦女郎退出三角關系。

「我要你離開他。」

「不行。」

「我是他妻子,沒法子,你為什麼甘心做他情婦?」

「那是你的想法,我認為他已不愛你。」

「他也不愛你,他根本誰都不愛,只愛他自己。」

「你呢?你除了愛酒瓶,還愛什麼?」

我很震驚,沒想到兩個斯文美貌的女人,說話像比劍,利刃下割痕至深,血肉橫飛。

「那是我的事。」

「你如果有志氣,就該離開他,把酒戒掉。」

「哈哈哈,你倒為我好。」

「我們不必再談了,再說下去也是沒結果。」

「他遲下也會拋棄你,我就是你的前身。」

「你放心,我會照顧自己?」那時髦女郎站起來離去。

她呆在那里。我為她難過,我靜靜搬到她對面坐。

「放手。」我輕輕說。

她垂下雙眼。

「優雅地結束一段關系是很重要的。」我再提醒她。

「說時容易做時難。」她苦笑。

「城里的公子哥兒多著呢。」我說。

「我從來沒有看過別的男人。」她沮喪的說︰「十年苦戀,沒想到有這種結局。」

「種瓜得瓜,」我取笑她,「種苦瓜得苦瓜。」

她澀笑。

「他恃著嬌生慣養,要什麼有什麼吧?」

她萬分詫異地抬起頭來,「不,你在什麼地方听來的傳言?他沒有錢,他是個詩人,沒有工作,一直很窮,當初我父母反對得激烈,就因為他不能養家。」

我傻掉。有沒有听錯?那麼多標致的女人為詩人爭風?我得馬上回家看報紙查黃頁找詩社加入。

「也許父母是對的……我被他們趕過出來,後來父親去世,母親才叫我回去,我們終于結了婚,嫁妝太過豐盛,引起他不快…對不起,我說得一團一團。」

太出乎我意料之外,原來事實剛剛相反。

我瞪著眼楮。

「我甚至叫佣人司機叫我太太,不要叫小姐,以便顧全他的自尊心,但是沒有用。」她的聲音漸漸低下去。

我不知說些什麼。

她揚手叫侍者過來,吩咐要酒。

才下午兩點半,就開始喝。

「你說得對,盡力之後,就該放手。」她喃喃低語。

我打電話回公司告假。

她捧著酒杯,忽然問我︰「你是誰?你還沒有告訴我你是誰。」

「我是一個朋友。」

「真的……朋友?」

「你有許多朋友,陸醫生也是其中一位。」我說︰「事情不會太壞,不必抱牢酒瓶。」

她憨笑,「五花馬,千金裘,呼兒將出換美酒,與爾同消萬古愁。」輕脆稚氣的聲音故作豪放。

我笑出來,「誰教你背會這些?」

大約念中學就戀愛了,十年也難不倒她,至今不過二十六七。

「我們是中學同學,十多歲便鬧戀愛,父親把我送出去讀書好避開他,但是我偷回來好幾次,根本沒念成大學。」

我說︰「這是前世的事,我看過一本叫《尋夢》的小說,相信人與人之間的糾纏完全由于前世的因果。」

她搖搖頭,表示不明白。

我說︰「緣份到盡頭,你自然會得忽然醒覺,魔咒解除,你會問你自己︰怎麼攪的?我會為這個人哭?像一場夢一樣。」

她喝干了一杯,再叫酒。

「酒會浸死你。」我氣。

「真的?真的會完全忘記?」她問我︰「那多可怕,我情願刻骨銘心一輩子,也勝過空白一片。」

天底下原來真有這種瞎浪漫的人。

「來,我送你回家。」

「我不要回家,空湯湯什麼都沒有。」她說。

「家里有他的詩集,」我哄她,「別又醉倒在這里。」

她笑︰「胡說!他的詩從來沒有結過集。」

我說︰「那你為人為到底,為他整理詩篇,編成詩集。」

「不,他不肯。」她搖搖頭,「他要靠他自己。」

客人

考完了試,永正就駕車去渡假。

她說︰「我要到一個沒有人煙的地方去。」

她喜歡大自然,老住那種不要說是電話,簡直連郵局都欠奉的落後偏僻地區去休養精神,不听無線電,不看電視,不讀報紙,世界大事,再也與她無關,親友也找不到她。

我們開頭都很擔心她一去無蹤,也勸過她,後來見啥事都沒有,她回來時又每每容光煥發,就開始羨慕。

這次她又說要去,我不禁發問起來。

「住什麼地方?帳幕?」

「不是,有間木屋,設備齊全。」

「有水電?」

「還有廚房呢。」她說︰「在一個小湖邊。」

「小湖在哪里?」

「在亞里桑那,大峽谷之邊。」

「那種地方?我的媽,你怎麼去?」

「乘車去。」她問︰「你來不來,你可以搭飛機經大峽谷然後轉車來與我會合,我把詳細圖示收在抽屜中供你參考。」

「我會鄭重考慮。」我笑。

其實我約了男友,他將同我一齊到歐洲渡假。

于是永正自己動身去了。

我沒想到我的計劃會有所改變。

男友打電話來說他不能與我出門。

我才花了一天,便弄明白這件事,他另外約了一個他認為是比我更可愛的女子。

我頓時震驚莫名,不知所措,一直提醒自己要處之泰然,維持風度,但心中卻像被人刺了一刀般。

必在家中三日三夜,我決定走出去呼吸新鮮空氣,我翻出永正留下的地圖,決定抹乾眼淚去找她,與她遠離人煙地過一段日子,把事情好好想清楚。

我找到永正,是一日一夜以後的事。

我以防萬一,還是帶了當地一個導游,任何小山路都認得的,找半日才尋到那間木屋。

當時又餓又渴,什麼都不想做,永正來開門,我一進去,倒頭就睡。

醒來了,永正也不問我什麼,給我吃飽了,帶我出去看風景。

這附近什麼動物都有,所以永正手中提著獵槍,雖沒狗熊花豹,但踫見野狼之類,也不是說著玩的。

永正這家伙什麼都行,真令人佩服。她一條粗布褲一件皮夾克便走遍天涯路,長發編成條大辮子,要多瀟酒就有多瀟灑。

比起她,我顯得十分猥瑣,婆媽不堪。

我在木屋中,著實靜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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