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戀後 第3頁

作者︰亦舒

「是的。」

「很傷?」

「內傷,就差胃沒穿洞,嘴沒吐血。」

「都是這樣的。這是第三類創傷。」

說話這麼新鮮。「第一類是你那類吧?」是的,兩情相悅,什麼事都沒有,甚至不吵嘴,但她卻離他而去,告別這個世界。

「第二類呢?」

「環境不允許,他認識她,但晚了十年。」

我想︰這不是拿愛情小說的情節來分類嗎?

「所以你那第三類創傷乃是感情中最易過之劫,因為對方丑陋的一面已經暴露在你面前,你很快會忘記他。別把事情看得太嚴重。」

他不是一個簡單的男人,心情這麼壞的時候還有這麼大的能力,充滿熱誠來感動他人!他是值得愛的人,因為他懂得愛人。

我此刻對他的印象好得不得了。

但這種全心全意,全神灌往的愛,一生只有一次。

以後永遠不再。

我比他幸運的地方是,我可以再愛,因為德政並不是至善至美至聖,他性格上的缺憾大得不能彌補,要找一個比他對我更好的男人,並不是難事。

我漸漸松弛下來。

坐在曾經一度屬于我的車子里,更有歸屬感,我的香水味還在車里。

我點著香煙抽起來。在這個小小空間,特別有種安全感。

我並不愛開車,女人遺傳的惰性,我只愛坐在男人身邊,看他開車,難得有次這樣的機會。

「你女友,她可像我?」我問。

「不像。」他說︰「不過你也很漂亮。」

「她一定是個美人。」

「不,她比你樂觀。她去世時才廿四。我覺得你比較有心事。」

「有你這樣的男友,當然不必有什麼,」我感慨。因為德政是個很弱的男人,這些年來事事靠我支撐,久了他嫌我太強,因此有了離心。

「謝謝。」他听出我贊他,故如是說。

我們在公路上兜風,車子飛馳,但穩得不得了。

很快兜了一個圈子又回到原來的地方。

他一直把車開回我家,停在門口,我沒有遺憾,推開車門下車。

他叫住我,「我想再約你,請說電話號碼。」

我說出號碼。

「把手自口袋取出,這世界雖然像害你良多,你也不必害怕,最多挺起胸膛來應付。」

我非常感動,不必不想也不知說什麼,便回家了。

認識這樣的朋友是我福氣。

那夜,自與德政分別以後,第一次睡得很穩,沒有異夢。

第二天上班,面色比較像個人,同事很快發覺,紛紛前來說︰「新化妝術還是什麼,氣色不錯。」善心人還是有,雖然也並不幫得到我。

我那一日的精神不錯,工作特別忙,事情很多,整個下午在外頭開會,在路上奔波,但還支持著。這就是有工作的好處了,沒有多余的時間悲秋,把注意力移轉在別處,為生活,誰敢擁住被褥在床上悲泣,怕只怕到時沒有心碎而死,反而活活餓死,太丟人。

抬頭看,天空,只三十秒,又得鑽進計程車。這件事足足令我老了十年。

老了十年活下去。

燃起香煙,吸兩口按熄。

能不能戒掉?人能不能聖潔的活下去,什麼惡習都沒有?這次教訓使我戒絕生孩子的念頭,做人太難,得不償失,來這一趟,太麻煩太痛苦太劃不來。

讓覺得快樂的人多生幾個,讓不快樂的人看著這些快樂的嬰孩,沾一些太陽光。

仰天長嘆一聲︰又一日。

往日年紀小,時常听見父親下班後作這種感嘆,「又一日」他說︰每天他都這麼說。

現在我也這麼說。

扔掉舊日歷本子的時候,厚厚一疊,數百個日子,上面辛酸多,溫存少,勞煩多,歡樂少,每個日子都要肉身去擋。真不舍丟掉舊日歷,然而過去的日子一分錢不值,有幾人會因為經歷而學乖?

戀後痛後,還不是又從頭開始,再次去挺受失意,再次希望得到夢想,人的悍強有時候使深思考震驚。

第二日,太陽勇猛地在六點半射在我床上。

我起來。

天氣已經很溫暖,冬天在我失戀時默默過去,如刀鋒般冷風吹在臉上根本木知木覺,四季變化並不合人類心情,待我醒來,天氣已經溫暖。

我到樓下叫計程車。

一眼看到自己以前的車子停在路邊。

耙情好,賣了車子還有車子用。

要不要學乖?我問自己︰要不要避開他?要不要休息一些時閑?

但我沒有多想,我直走過去,拉開車門,極自然坐在那個以前德政常坐的位子。

人生充滿這種刺激,我不知心髒是否能夠負荷,沒奈何,只得試一試。

人是很賤的,若沒有挑戰,又說太悶。

我與……鬼

這幾日寒流駕臨,冷得不亦樂乎,我穿得厚疊疊,帽子手套,,仍然在冷空氣下瑟縮。

做了一日事,非常疲倦,更覺眼澀手鈍。

本來想買小寶與我最愛吃的粟米,後來也省得麻煩,索性直接打道回府。

抵達大廈門口也有七點多了。

我正掏出鎖匙──

「小姐。」

我轉身,沒有人。

我以為疲勞過度,神經衰弱,听錯了。

「小姐。」那聲音又來了。

忽然之間,一陣寒風吹來,直襲我背脊,透過呢大衣、厚毛衣及內衣,令我汗毛直豎。什麼地方來的怪風!

我冷得打顫,皮膚上起雞皮疙瘩。

我抬起頭來,看到身邊站看一個年輕男人,我下意識退後一步,這是誰?是不是這里的住客?大廈管理員呢?本來這里總有一兩名老翁走出走入,在這里打盹、煮飯吃茶,但凡節日也不回家,也不知還有沒有家,干脆住在這里。但今日,他們到什麼地方去了?

最可恨的事往往是養兵千日,一朝也用不到。

我瞪著那年輕人,非常警惕,可憐住在大城市內的女人,早已嚇破了膽。

「小姐」,他非常禮貌,「我可否要求你替我做一件事?」他相貌也還過得去。

「我沒有空。」我伸手按電梯。

他面孔上露出很失望的神情來。

我不去理他,怎麼可以胡亂同情人,在這麼復雜的地方居住,相識十年八年的熟人也還得防著他,不知他幾時發起文瘋武瘋,做出恐怖的事來。

電梯到了,我踏進去,繼續瞪著地,如果他也進電梯,我就馬上出來。

他沒有跟進來,我松出一口氣。

到了家,按鈴,小寶替我開門。我在沙發上癱瘓,長嘆一聲。

十五歲的女兒問我︰「媽媽是否辛苦了?」她摟看我肩膀,我的精神立即抖擻起來,「沒有沒有」。為了這個冢,一切都是值得的。

「媽媽或許不要再加班做工了,我不一定要到外國讀書,我有九成把握可以考到大學堂。」

我說︰「加班也是身不由主,年終,公司事忙,人手不夠,不加怎麼行,」我改變題材,「來,給我一杯熱牛女乃,一會兒吃什麼?」

「女工煮了臘味飯才走的。」

「好得很。」

就這樣又一個晚上。小寶的懂事及精乖是我最大的安慰,自與丈夫分手後,我的精神全部在這孩子身上,上天對我不薄,小寶不但長得漂亮、品格光明,功課更加好得離奇,自幼不用教,她已經懂得會寫的字寫五次,不會的寫二十次。看到別的家長為兒女功課頭痛,我就知道自己幸福。

可愛的小寶。

我們習慣早睡,如此天寒地凍,更加名正言順地擁看電毯子入夢鄉。

第二天更加寒冷,簡直不像亞熱帶的冬天。空氣中似乎凝著雪珠,一向節省的我也召計程車去上班。那日下班特別疲倦,我像是已經受了風寒。

到家一進門,便看到昨日那個年輕人。

他向我點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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