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憔悴三年 第19頁

作者︰亦舒

說時遲那時快,電光石火之間,褓姆車轟隆一聲,撞到路邊石欄處,車頭毀壞不堪,司機倒在座位上申吟,他額角即刻流出血來。

孩子們驚叫,有些只有六七歲,更是痛哭失聲。

車身開始漏油,呵,恐怕會著火爆炸呢。

大部份車子立刻停下。

丁奕珊的小小跑車正在褓姆車後面第三架。

她即時用汽車電話報警。

苞著,她下車走近去看個究竟。

總得設法營救孩子們。

她看到一個英俊斑大的年輕人已經奔近出事的褓姆車,他一邊月兌下西裝外套,一邊卷起袖子,去開車門。

車門扭曲,無法開啟,他把孩子們自車窗一個個拉出來。

途人幫他接過孩子。

奕珊呆住了。

英雄!

這世上居然還有奮不顧身的英錐。

車窗碎玻璃割破他的手臂,鮮紅的血染污他雪白的襯衫。

一共九個孩子,「全在這里了」,有人大聲叫。

年輕人大聲問︰「誰有橇門的鐵器?」

他還想營救司機。

奕珊想起她車尾箱有一支大鑿,連忙奔過去交給年輕人,他居然還騰得出空說謝謝。

這時,褓姆車蓬一聲,竄出火苗來。

大眾叫︰「快退後,危險!」

有人大力拉走奕珊。

可是那年輕人不顧一切,留在現場,他撬開了車頭門,途人歡呼。

司機跌出來,被他拖離。

就在該剎那,紅光一閃,一團黑煙升起,悶雷似隆一聲,車子炸開來。

氣流與熱力一逼,眾人嘩一聲返後。

千鈞一發,年輕人救了大大小小十條人命。

噫,偉哉!

這時,警車與救護車嗚嗚聲接近現場。

三天後。

奕珊正在家作畫,有客來訪。

她到客廳一看,發覺正是那個英偉的年輕人。

當然,他已換上了新西裝,可是頭發已經剪短。

他笑著解釋︰「頭發被火力噴焦一大片,索性剪掉,希望不大難看。」

奕珊感動得淚盈于睫,「不不,當然不,報上都登了你的照片。」

他笑著聳聳肩,「任何人都會那麼做。」

「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里?」

「要找一個人,總找得到。」

奕珊又問︰「來找我有事?」

「我來還一件東西。」

奕珊一看,原來是那只鐵鑿。

她笑了。

第一篇故事在少女的甜笑中結束。

奕珊喜歡勇敢的異性。

當然不單是魯莽、大膽,而是沉著果斷,並且,勇氣用在幫助他人身上,而不是胡亂發作。

在救人的場面認識他,那是何等浪漫。

奕珊被自己的想像感動不已。

在現實生活中,她不是沒有異性朋友,可是,她覺得他們幼稚。

別說靠他們救人,必要時連救自己都恐怕有問題。

家庭環境好,可以培養出有氣質的女孩子,可是男孩子太受照顧,似永不長大,一直借用媽媽的車子,爸爸的信用卡,從不圖經濟獨立,成家立室,故此一個個都面白無須,弱質縴縴。

有一個更同奕珊說︰「在家好吃好住,干嗎要搬出去。」

奕珊覺得無話可說。

她理想中對象決非如此。

出身當然不能太差,但千萬別是在路邊擺一只隻果木箱一邊賣報紙一邊做功課那樣長大,一個人吃太多苦才成功一定苦澀,不,不要那樣。

可是必需性格獨立,有自主能力。

別看如此要求彷佛很卑微,實際上很難找得到像樣的對象。

左看右看,都不見真命天子。

奕珊不擔心,可是有時會略覺寂寞。

多余時間,用來寫作。

寫累了,站起來,彈一首曲,畫幾筆畫,又是一天。

相由心生,奕珊的確長得比旁人清麗。

想像的第二篇是這樣的。

(二)

豪華游輪的甲板上。

船只正航行在加拿大卑詩省通往阿拉斯加的內海峽,碧海,藍天,以及雪白的冰川形成壯麗的景色。

丁奕珊深深呼吸一下充滿鹽香的空氣。

她站在甲板上已經好一段時候了。

忽然之間,她發覺有人站到她身邊。

那是一個高大英俊的年輕人。

(奕珊希望她可以找到更好的形容詞,可是經驗淺,一時間除出高大英俊四字,竟想不出還有什麼其他的字句。)

他目光並沒有對正地,他雙眼看到遠處的冰川,並且輕輕說︰「鯨魚出來了。」

丙然,巨鯨黑色的背部自碧綠的海水中冒出來,呼一聲噴出白色水柱。

奕珊高興得低聲叫道︰「壯觀!」

天色已近黃昏,魚肚白的天空有一抹奇異的紫色,淡淡的新月升起。

極小的時候,母親對她說︰「看,有人咬掉一塊月亮。」

奕珊對此說印象深刻。

天邊一顆顆星慢慢出現。

天下竟有此良辰美景。

奕珊輕輕問︰「你叫什麼名字?」

他說︰「名字不重要,只是,我們是注定要相遇相識的吧。」

他的聲音有點迷惘,她也是。好似彼此都沒有戀愛過,大家都有點驚惶,可是又樂意承擔。

「你是怎麼上這只船來的?」他問。

「父母叫我陪他們游覽觀光。」

「喜歡嗎?」

「十分開心,你呢,同朋友一起?」

「我陪祖父母。」

呵,比她更孝順。

「你任美國還是加拿大?」

「舊金山。」

「溫哥華。」

她略感安慰,「還好,相當近,不過三小時飛機。」

他笑了。

月亮漸漸升起,她覺得他身邊彷佛有一個小小磁場,把她吸引著。

是這樣,她找到了他。

空氣里都含著愛情。

寫畢這一章,奕珊深深嘆口氣。

不,他們不會那麼快便擁抱,他是她是屬靈的伴侶。

奕珊也想過,每個女性或許也應當有一個屬欲的伴侶,毫不諱言,她也時時為男性強健身段吸引。

有一次,在某個網球場,她去接父親,但他正與其他叔伯輩聊天,孝順女在一邊等地,這個時候,她看到一個年約三十歲的男人走近。

她坐在太陽傘後面,他一時沒看到她。

他把球拍扔在地上,月兌下汗水濕透的T恤,蹲下透口氣。

他有一個漂亮毛茸茸的胸膛。

奕珊忍不住細細打量他,目光不是不帶點貪婪的。

這時,他約莫也覺得有什麼灼灼地在注視他,轉過頭來看到太陽傘後一張雪白秀麗的小面孔。

他笑了一笑,有點難為情,取餅大毛巾,遮住上身。

他們沒有招呼,沒有說話。

他有及肩的長頭發,有段時候,男子很喜留長發,而奕珊恰恰覺得男人非要有濃厚的毛發不可。

誰在乎他在大學念何科目,或是歸根究底有無進過大學,或是年入多少,住在哪一區。

懊剎那奕珊十分渴望過去搭訕︰嗨,一起喝杯凍飲可好?

她沒有付之行動,倒底是東方人,背上有與生俱來的包袱,不是說做就做得到。

片刻,父親在那頭叫她,她過去了。

覺得背後也有人看她,轉過頭去,他已經離去。

現在比那個時候已經大了兩歲,但是奕珊不敢肯定,她有無膽子上前搭訕。

女同學們看到喜歡的異性,那真是絕對不會放過,一徑笑著向前自我介紹,一只手已經搭上人家手臂,嗨,我是蘇珊、馬利、金白莉……

奕珊仍然不行。

這是東方女性的致命傷,也是可愛之處。

洋女才不會矜持,她們笑著同奕珊說︰「損失太大。」

奕珊當然明白她們說的是什麼。

她低下頭,沉吟至今。

案母並無特別管她,是她過不了自己那一關。

有誰稍微不禮貌,她就給他們吃檸檬,冷冷目光如一道冰器。

拒絕次數多了,連奕珊自己都覺得彷徨。

表姐自紐約來看她。

「你有親密男友沒有?」

「沒有。」

「倫敦的男孩子比較有文化。」

「我不會特地走得那麼遠。」

「你的要求是否過苛?」

「我在找一個比較有男子氣概的年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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