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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 第21頁

作者︰亦舒

「我出來了。」

「你們可有吵起來?」

「沒有,他正開會,我同他說,我要到朋友家去住一陣子。」

我張大嘴,「他怎麼說?」

「他問我要不要送,我說不必。」

「他有沒有叫你玩得開心一點兒?」

「施不是這種人。」

施秀升是個妙人。

「你不開門給我進來?」

我連忙開門,溫柔地看著她,叫聲「娜拉」。

她茫然坐下,根本不知道這個典故。

柄香心事重重,「我累極餓極。」

「來,先看看你的臥室,然後做東西給你吃。」

一進主臥室她就嫌花巧,結果看中書房,「你呢,你睡哪里?」

沒想到她問得如此尷尬,我連忙指一指客房,「我一直住那邊。」

原想制造羅曼蒂克的情調,一訴離別之苦,但國香的情緒完全不對,她用手捂住臉,憔悴而傷心。

「你休息一下吧。」

輕輕替她掩上門。

我沒有勝利感。

第九章

不錯,盛國香的自施家移到林家,但她的精神沒有跟著來。

我隨即同自己說︰慢慢來,給她時間,正如施秀升說,許多事會得自動隨時間慢慢擺平。

做好排骨面,推開書房門,國香已睡著。

她蜷縮著身體,像受驚的動物,得不到安息。

毫無疑問,我們三敗俱傷,誰也沒贏。

「國香。」我喚她。

她轉一個身,見是我,嗚咽道︰「實在呆不下去了……」

「我會照顧你。」

「孩子們……」

「稍遲接她們來。」

她似略為放心,又闔上眼。

我把她的手貼在臉邊,國香自今日起屬于我。

我一個人坐在客廳,心中無限滿足安靜。

電話鈴響,我去听。

「我是施峻,請叫我媽媽來說話。」

「施峻,媽媽需要休息。」

有人在一旁教唆︰「說你有要緊事找媽媽,一定要同她說話。」分明是施峰搞鬼。

丙然,施峻一字不易地說︰「我有要緊事找媽媽,一定要同她說話。」

「我能不能幫你?」

施峰壓低聲音︰「說,一定要媽媽。」

施峻只得說︰「一定要媽媽。」

我無計可施,國香確是她們的母親。

「你等一等,我去喚她。」

柄香已經過來,再倦還接過話筒,「什麼事,施峻?」

施峻在那邊嘀嘀咕咕不知說些什麼,國香替她一一解答,原來是小學二年級的文字算術題。

施峰恁地可惡,她分明勝任家教有余,但偏偏叫施峻來麻煩母親。

好戲還在後頭。

從此家中電話響個不停,在任何荒唐的鐘數,施峰施峻兩位小姐都有話同她們的母親說。

柄香根本沒有接電話的習慣,一概由我任秘書,施小姐們喝令我,我禮貌地應允,老遠地跑去請盛女士,她頭也不抬,「嗯」地一聲,取起話筒,便大半個小時報銷,一天起碼三五七回。

林自亮抱怨打不進來,只得即時安裝新線。

我試過問國香,「父親呢,她們為什麼不找父親?」

她臉上若罩上一層嚴霜,「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她們若找我,我就得應。」

我暗暗嘆口氣,是,國香確實來過了,隨她而來的還有許多我不需要的贈品。

我倆壓根兒沒有自己的生活,同居不同房,同室不同心,比起想象中雙宿雙棲的日子,簡直天共地。

最大的打擊是開學,我比平日忙了十倍,而國香依然故我。

周末她問我︰「今天去哪里?」

「我要到店里瞧瞧。」

「那我同孩子們游泳。」

「你愛如何便如何。」

柄香笑。

我親吻她的手,為她,一切。

下午回家看到一地的沙泥,小小泳衣剝在浴白里,浴室地下注著水,塑膠玩具歪在一邊,所有毛中用得髒髒地,卷在角落。

她們人不在,出去了。

女佣上門,一看到便乘機發作,倚老賣老,說道︰「林先生,我無法做下去,本來說好只服待你們兩位,無端端多出一位小姐,現在還有孩子,弄得一天一地,你瞧,怎麼做?」

「幫幫忙,」只得忍氣吞聲,「不見得日日如此。」

「一年一次已經太多,我不能挨義氣。」

結果我來做。

本來大概是施秀升的責任,國香例不踫這些,平時都任我侍候她。國香全神貫注負責學校里的大事,家務瑣事,全留了給我。

施秀升會不會竊笑?

喂喂喂,林自明,你是否已生悔意。

不不不,只不過略覺腰酸背痛,真是好運動。

柄香到九點多才回來。

「什麼地方去了?等你吃飯。」

「我們已經用過,你請便。」

「小姐小姐小姐,」我半真半假地佯惱,抓住她手臂把她拉向我身邊,「我不是你的家奴。」

「對不起,但今日同孩子們玩得很高興。」

就這樣把我丟在腦後。

「你始終沒垂詢我在學校里的情況。」

柄香給我一個「學校有什麼好問好說」的詫異表情。

自然,那里是她生活的地方,我眼中最最新鮮的事物是她的老生常談。

在那一刻,我有一腳踏空的凌空感覺,又如臨墮入夢鄉之前,神經松弛,渾身一震。

我奮力挽狂瀾,帶她到露台上,「看。」

在藤制茶幾上,我安排了香檳及小食。

「今夜有月色清風,我們可以聊一整個晚上。」

「我累了。」她歉意地笑。

我把她輕輕推在安樂椅上,替她月兌去鞋子。

電話鈴卻響起來。

柄香交替反應是要去听。

我請求她,「就這麼一回,隨它去響。」

「可能是施峻。」

「你們才分手,不會有什麼事。」

「說不定有意外。」

我嘆息一聲,「你比在施家更加盡責,我想她們情願你住在林家,隨時可以找到你。」國香沉默。

電話鈴堅持地固執地放肆地一聲接一聲地響,討厭得無與倫比。

「你埋怨了。」國香說。

我嘆口氣,出去把電話取餅來,交在她手中。

自己回房間去,重重關上門。

是,終于口出怨言。

像個小媳婦似的,樣樣為她著想,低聲下氣,只求她在這里有歸屬感,什麼都親力親為,希望可以彌補她所失,這些日子下來,已發覺如精衛填海。

柄香連銀行戶口都沒有,汽油用光了,就任由車子停在那里不動,打開冰箱,一疊聲「明明明,礦泉水全喝光了」,又不同女佣說話,做功課做累,便對我說「真想喝一杯咖啡」,換下的衣服,並不懂得掛好……生活上完全需要照顧,被施秀升寵壞了。

老施做得到的事,應該不難,但別忘記我是新手,難免手忙腳亂。

有時呆在廚房半晌出不來,也會苦笑,不過服侍國香,乃是我之榮幸。

當務之急,是尋找助手。

輾轉介紹,得了一個極高明的廚子,一手粵菜出神入化,國香極之贊賞,我大大松口氣。

吃是大問題。

每到下午,國香便嬌慵天真地問︰「我們吃什麼?」又特別不喜上館子。

現在好了。可惜一個廚子的薪水與大學講師相仿,只得問林自亮挪款子。

柄香並沒有來敲門,是我自己端了梯子下台,啟門出去。

她全神貫注看牢電腦熒幕,正做功課呢,熒幕翠綠光線映在她臉上,使她稚氣的面孔看上去有種不食人間煙火、精靈似的美。

林自明林自明,你看清楚了,這確是你朝思暮想的盛國香,既然她已在你身邊,夫復何求。

她每個小動作都使我心弦震蕩,深覺可愛。我一個人坐到露台去,風已十分有涼意,不自覺已過了整個夏季,不禁辛酸,國香,莫辜負我為你擔當的一切。

有一只柔軟的手搭在我肩膀上,我心懷大寬,正以為要听到什麼柔情蜜意的話,國香說道︰「快來看!有新發現,實驗記錄證明烏賊的觸須在污染水域中已失去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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