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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玩意 第2頁

作者︰亦舒

反了。

慢著,一定是老哥他與女友分手,刺激過度夸張之詞。

我亦沒有放在心上。

暑期過後便可上班。

趁這兩個月空檔可動筆寫小說大綱。

收到盛教授的信︰生活可好,安頓下來沒有,可有去探訪盛國香?

唉呀呀,盛國香。

也許老教授想得到一些女兒的消息,也罷,人情難卻,我盡避跑一趟好了。

先打電話預約。

盛女士永遠不在家,第一次接電話的是她的丈夫施先生,我留下了話,但是她沒有復電。

我不相信這是擺架子,于是隔幾天再與她聯絡。

這次由一個小女孩來應電話。

「你是大小姐還是二小姐?」

「我是施峻,姐姐是施峰。」

我一怔,這麼硬朗的名字。

「媽媽在嗎?」

「她出差去了。」答得頭頭是道。

「請問她什麼時候回來?」

「下星期。」

「可以叫爸爸來說話嗎?」

「請你等一等。」

在話筒里听見她咚咚咚跑去請父親。

真好教養。

施先生聲音和藹可親,「哪一位?」

「林自明。」

「啊,林先生,我們也正想找你,內子出差開會去了,要下星期三才返回本市,她托我約閣下來晚飯。」

「好極,請問什麼時候?」

他說出日子時間。

見次面可以交差。

周末,老哥與我到郊外釣魚,不是說情調不好,也並非覺得寂寞。

我仍忍不住嘀咕︰「才華蓋世的兩兄弟,又是適齡王老五,相貌英俊,無不良嗜好,竟落得如此下場。」

大哥但笑不語。

「原以為一下飛機,女孩子會撲上來尖叫擁吻,一籮筐一籮筐的任我挑選,」我繼續發牢騷,「誰知落得弟兄倆相依為命。」

「多好,樂得清靜。」

「悶死人。」

「下星期不是有約會嗎?」

「可惜施氏姐妹花實在太小。」

「喂,回來才幾天就慌,以後怎麼辦?」

我用手拍打著手臂,「蚊子比魚大。」

「你的尊容似炙檐之上叫春之貓。」

「花姑娘都躲到什麼地方去了?」

老哥沒有回答我,他用破草帽蓋住臉打瞌睡,魚兒上釣他也不理。

暴風雨之前夕也沒有這麼靜寂。

「有沒有後悔回來?」

「言之過早。」

家里多了一個人,不由你不向女佣求援,幾經艱苦,才找到理想人才,一星期來五天,每天三小時,煮了晚飯才走。

大哥好心腸,提一句,「早點走也不妨,你回家還要做一頓飯。」

誰知女佣咧齒笑答︰「不妨不妨,家里那餐由我男人做。」

我們弟兄倆雖然文武雙全,足智多謀,也呆在那里半晌作不得聲。

是夜老哥長嗟短嘆,不能自己,他說︰「早知全市男性命運如此,我應當竭力服侍海倫,好使她無後顧之憂,盡心盡意發展事業。」

發瘋。

這樣子的歪風在西方社會都是沒有的,不少金發女郎會為我下廚,視我之稱贊為最佳酬勞,我不信邪。

所看到的怪現象不過是巧合。

星期三黃昏,帶著禮物去赴約。

玫瑰徑在市區較為僻靜地帶,一式小洋房,環境高尚,路旁有幾株榕樹,樹身上纏著不知名開白花的藤,香氣撲鼻,走近樹蔭,暑氣全消。

我到十五號按鈴。

來開門的是小小女孩。

她一定是施峻,七歲。

只見她剪著短短童化頭,圓面孔,圓眼楮,圓圓身型,一切似用圓規畫出。

一向喜歡孩子,忍不住彎子與她攀談。

她比我先開口︰「林先生請進來。」

我一呆,口氣仍然這麼老練。

仔細觀察她,只見她穿著小小堡人褲,一雙涼鞋,一手插口袋中,也正打量我呢。

多麼可愛活潑的小孩子。

有人從客廳迎出來,「施峻,客人來了嗎?」

是她父親,連名帶姓地叫她。

一看施君就知道是位好好先生,身上圍著圍裙,一步踏向前來,伸出手與我握。

「不要客氣,國香的朋友,即是我的朋友。」

施的熱情爽直感動了我。

他說︰「今天我們在後院燒烤牛肉,你要嘗嘗我的手藝。」

「施太太呢?」

「啊,她還沒有回來。」

我大表意外,「既然約定了,我也不想取消約會,反正是便飯。」

我把一直拿著的巧克力盒子放在茶幾上。

施峻圓得似桂圓核般大眼看著那盒糖。

我心中暗暗好笑,孩子再老練也跳不出甜頭的五指山。

施君笑著說︰「去,把施峰叫出來招呼客人。」

人家女兒總是叫大囡小囡,或是阿寶二寶,施家另有作風,只看見小施峻移動胖胖短腿跑進去。

我笑說︰「喚作這樣的名字,將來做法官最好。」

做父親的笑,「她的志願是當消防隊隊長。」

啊!

施峰出來,服飾與妹妹一模一樣,表情成熟得多,頭頭是道,問我要什麼飲料。

既來之則安之,我決定留下吃烤牛肉。

盛教授若知道這一家生活得這麼幸福,老懷必然大慰,我會以英國文學底子,把今天的經驗詳加描繪,告訴盛教授。

當下我對施峰說︰「威士忌加冰。」

她父親說;「黑啤酒一杯。」

施峰手勢純熟,「母親也喝威士忌加冰。」

我有點遺憾,「可惜她去了開會。」

「她出發到愛爾蘭海。」

「啊,搜集標本?」

施峰听我作出這樣置評,有點對我另眼相看,「是。」

我再問︰「該處的海洋生物有什麼珍貴之處?」

施峰的興趣上來了,她自己喝沙示加檸檬,給妹妹一杯櫻桃可樂。

她像足一個大人般招呼我坐下,說︰「愛爾蘭海岸受核廢料嚴重污染,各類海洋生物,尤其是軟體科,都變形殘廢。」

我點點頭,「這麼厲害。」

「母親說,人們以為住在一個島上,就可以隨意把垃圾往海洋中扔,那麼大一片水,會沖淡一切,有什麼關系呢。事實不是這樣的,輻射性廢料沉澱在海底泥土中,又沖回岸上,遺禍無窮。」

我睜大眼楮看著施峰,老天,她才不像十二歲的小女孩,她可不怕陌生人或愛咭咭笑,她言正詞嚴,十足十似個在電視時事節目中發言的社會團體代表。

我咳嗽一聲,打開巧克力盒子,「吃一塊糖嗎?」

一旁的施峻立刻說︰「謝謝你。」

她小小胖胖的手抓起件最大的果仁糖,放進嘴里。

施峰不滿地看她一眼,對我說︰「孩子就會掛住吃。」

我忍俊不住,又怕她見怪,用拳頭遮住嘴,唔唔作聲。

施君從院子探頭進來,「十五分鐘便可以了。」

嘹亮的蟬聲自院子傳來,不知誰在灑水,紅磚地發出一股蒸氣味,一切都具熱帶風情,客人不由自主松弛。

我問施峰,「請問令尊做什麼工作?」

他似乎時常在家,又特別懂得生活情趣。

「父親是電影導演,他陪我們放暑假。」

我又一次意外。

難怪如此好氣質,但施氏夫妻的事業似乎風馬牛不相及,難得他們相處得這麼好。

冰涼的小施峰問︰「你呢,林自明,你何以為生?」

我嚇一跳。

林自明,我至少應該是林叔叔,這一家太開通太不拘細節了,但不打緊,坦白熱誠可抵銷一切。

「我,」我宣布,「我是作家。」

小施峰一呆,像是從來沒有听過這種職業,也難怪,到底是行冷門的職業。

有機會再同她解釋。

「目前,我兼職教書。」

「噢,同媽媽一樣。」

「是,不過地位比我高。」

施峰揚揚眉,「不要緊,你還年輕,加油。」

我掏出手帕擦汗,真不好應付,幸虧這時候,施先生叫我們出去吃肉。

他的手藝一流,肉質鮮美絕倫,保持了汁液,外層略焦,內里軟女敕松。

很少吃到這麼好的牛肉,這種沒有花巧的食物最考廚藝,我佩服到五體投地,連忙討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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