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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牆會說話 第15頁

作者︰亦舒

對方一聲不響掛上電話。

卓羚束手無策,團團轉。

半晌,鐘惠顏來打听︰「可找得到人?」

卓羚據實報上。

「多厲害,這樣才能生存下來。」

「你說她可知周氏下落?」

「心已死,既然收足贍養費,我想她不會計較其它。」

卓羚只得對余心一說︰「你要面對現實。」

心一慘白著臉,勉強點頭。

「抬起頭來,這不是世界末日。」

她鼓起勇氣,「我想獨力撫養孩子。」

「我很佩服你的志氣,但是心一,你仔細想想其中牽涉到的人力物力,以及你自己的前途。」

余心一渾身顫抖,她陷入極端痛苦中,身體蜷縮起來。

「你以為社會已經開放?錯了,再過二十年,仍然有種奇怪的人會把女性感情道路上不幸事當閑話恥笑,並且認為極頂應該。心一,你應當慶幸今日的你有個選擇。」

心一呆呆地聆听。

卓羚站起來,「這幢老房子彷佛不利情侶。」

才說到這里,有人敲門。

「卓羚卓羚,我今日返新加坡。」

卓羚連忙去開門。

是劉遇英提著簡單行李來道別。

「這是我的新地址。」

卓羚點頭接過。

他忽然問︰「我整夜听見有人哭泣,是余小姐嗎?」

卓羚說︰「可能是我。」

「不,」劉遇英搖搖頭,「不是你,永遠不會是你,卓羚你會站起來走出去,排除困難。」

「太抬舉我了。」

「同余老師說,時間治療一切傷痕,別人已經傷害了她,她可不必加倍懲罰自己。」沒想到他突生智能。

「是,是。」卓羚意外。

「再見。」

他抬一抬頭,昂然離去,看樣子,已經把在纜車徑發生的一切,當作前塵往事。

卓羚掩上門,轉過身來,意外地發覺余心一也站了起來。

雖然虛弱,木無表情,但是她站了起來。

卓羚微笑。

心一輕輕說︰「我需要你幫忙。」

卓羚攤開手臂,「人在這里,听你差遣,有的是時間,有的是力氣。」

心一與她緊緊擁抱。

惠顏人面比較廣,處事理智,她前來通知︰「醫生已經聯絡妥當。」

「惠顏,你是記者,請代為打探外國的領養機關手續。」

惠顏沉默。

「你不贊成?」

惠顏輕輕說︰「我們在說的,是一個小生命。」

「因此當事人躊躇萬分。」

「性格控制命運。」

「這不是討論她性格優劣的時候。」

「是,的確有這種機構存在。」

「麻煩你了解一下。」

「沒問題。」

兩個年輕女子同時長長呼出一口氣。

惠顏說︰「大家都留意到你的畫風改變,用色濃烈許多,線條也深刻了。」

卓羚答︰「人長大,格調自然轉變,總不能一輩子淡藍粉紅淺黃。」

「有人喜歡,有人希望你維持舊貌。」

「有時手不由主,設計顏色發乎自然。」

「卓羚,真不容易,一個年輕女子靠畫筆維生。」

「你何嘗不是,」卓羚也稱贊她︰「看,要人有人,要才有才。」

「共勉之。」

兩人相視而笑。

「听說你要去外國深造。」

「江湖上消息流傳得真快,我不過先去探路。」

「去哪個國家?」

「幾個熱門國家。」

「選一個四季分明的城市。」

「我會與心一同去,替她安排事情。」

惠顏說︰「你真夠朋友。」

卓羚牽牽嘴角,「我們這一代總算有點能力。」

「你與父母諒解沒有?」

卓羚搖搖頭。

「離開之際總得話別。」

「我會通知他們。」卓羚說得極之簡單。

「伯父母其實太過固執,這又不是恥辱。」

「有些父母覺得子女不是天才已經失望。」

「但卓羚你確是設計界奇才。」

「在他們眼中,我月兌離常規。」

惠顏嘆口氣,「將來他們自會明白。」

卓羚不語。

「心一還在教書?」

「已經告假,待秋季再入學。」

「對,屆時難題已經解決。」

「惠顏,祝心一步過難關。」

「一定,有事通知我,我是好跑腿。」

她告辭後,心一才醒來,她已經胖了許多,動作有點蹣跚,「那好象是惠顏的聲音。」

「她有事不等你起床了。」

「你們又在討論我的前途?」

「肚子餓了沒有,我做了牛油?包布甸。」

「說我什麼?」

「我們說,現在還來得及。」

「我已經決定了。」

「那麼,我們尊重你的意見。」

「你如果抽不出時間,不用陪我。」

「不是單為你,我也樂得離開都會一陣去呼吸新鮮空氣,天天看螻蟻競血,久了心理變態。」

心一微笑。

最近心一時時有這樣的表情︰不是歡喜,也不是悲傷,只是無限悵惘。

卓羚握緊她的手,她輕輕問︰「老房子怎麼樣?」

「我同經紀商量過,三樓留著,一二樓他代為分租出去,大房東處應無問題,那回來也還有個歇腳處。」

心一靜靜听著,像是事不關己。

「我發覺在都會居住,最重要是置個窩,有個屬于自己的地方,吃粥吃飯都行,你看我,一個做文藝工作的人思想竟如此庸俗,畫由心生,還有什麼好作品?」

一個月後,卓羚陪心一乘飛機到加拿大東岸一個法語城市。

心一入住當地機關安排的宿舍。

昂責接待她們的勒布朗太太輕輕說︰「多謝你們尊重生命,選擇生命。」

「旅游證件注明只能逗留三個月。」

那位太太說︰「期限到了我們再想辦法。」

卓羚點點頭。

心一問︰「你呢,你住什麼地方?」

「青年會,一連數天我都會去找學校。」

「你都可以做教授了,還能學什麼。」

卓羚笑不可仰,「每個干藝術的人身邊都有這種亂贊一通的損友,信一成都死。」

連心一都笑了。

勒布朗太太說︰「領養人想與余小姐會晤。」

卓羚收斂笑容,「我也可以在場嗎?」

「余小姐不介意的話自然沒問題。」

在一間小小辦公室,她們見到那對夫婦,丈夫是中英混血兒,妻子有法裔血統,卻擁有一個中國姓氏,讀英,卓羚知道,其實是姓吳。

交談了二十分鐘,大家都很放心,話題彷佛有點不著邊際,其實都有深意。

吳太太問心一︰「你不吸煙喝酒吧?」

心一搔搔頭,也問︰「你們可諳華語?」

吳先生搶著答︰「我會說粵語。」

卓羚忽然問︰「吳先生做哪一行?」她總是比較實際。

「我是政府水務工程師。」

吳先生忙不迭取出證明文件,「我妻做室內裝修,大多數時間在家工作,可照顧家務。」

吳太太問︰「余小姐,你讀書還是做事?」

「我是一名中學教師。」

「啊。」

勒布朗太太微笑問︰「你們會法語嗎?」

卓羚立刻用法文答︰「只會一點點,說得壞,請問︰‘郵政局在何處,我要一杯檸檬茶,還有,這是我的代表作。’」

吳氏伉儷見卓羚這麼詼諧,笑得前仰後合。

「你是余小姐的——」

「表姐。」卓羚飛快回答。

勒布朗太太說︰「雙方同意的話,可時時見面。」

吳氏夫婦告辭。

卓羚感慨地說︰「真想不到這樣文明。」

勒布朗太太取出文件請余心一簽署。

不知怎地,心一竟一點猶疑也沒有,迅速簽名。

卓羚內心咚的一聲,忽然之間淚盈于睫,鼻子發酸。

「我去買報紙。」

她獨自到街上蹓,不知怎地,眼淚一直流下來。

卓羚走到咖啡居里坐下來,痛哭。

一個侍者遞一塊雪白的手帕給她,喃喃講著法語。

他也許只是說︰「我們今日的周打魚湯十分美味,小姐可要一試?1」,但卓羚漸漸止了淚水。

他又用英語說︰「天氣多好,你看繁花似錦,上帝恩待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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