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寂寞鴿子 第20頁

作者︰亦舒

許太太有失而復得的人喜悅,她擁著兩名嬰兒,祖孫齊齊哭泣。

這時邵令儀到了,立刻問︰「子貴呢,子貴在何處?」

開明暗叫一聲慚愧,竟無人注意子貴身在何處。

這時子貴才由手術室上來,她麻醉已過,人漸蘇醒,醫生大聲叫她名字,只听得她唉呀一聲嘆息︰「我已盡了我的力了。」

開明在一旁落下淚來。

接著她像所有母親那樣問︰「孩子們是否健康?有多重?」

「一名兩公斤,一名兩公斤半,算是很大很健康。」

子貴倦極閉上雙目,那一夜她沒有再說話。

開明著母親回家,「今日你已夠刺激。」

「我返家與你爸通電話。」

開明留宿在醫院里陪妻子。

他當然沒有睡著,怕吵醒子貴,動也不敢動,不知怎地,默默流起淚來,天亮,听見看護進來視察子貴,他起來梳洗。

子貴精神不錯,受到醫生褒獎。

子貴堅持淋浴,開明勸阻。

「你莫硬撐。」

子貴笑了,「你說得對,我本無天分,全靠死撐。」

開明不敢再言語,他低下頭,自覺留下無用,便說︰「我回公司去看看,下午再來。」

傍晚再去,病房內一如開了鮮花店,周家信與邵令儀全在,許太太與保姆一起招呼人客。

開明心里很充實,事業上了軌道,婦孺受到照顧,他可以靜坐一旁听她們聒噪。

五日後出院,嬰兒幼小,一日需喂七八頓,又不住哭泣,整家人不知日夜那樣亂忙。

半夜起來,開明好幾次看到母親左右手各抱一名孫兒坐在安樂椅上倦極入睡,保姆亦在一旁歪著。

這種慘況要待三個月後始慢慢有所進步。

開明自告奮勇當過幾次夜更,他听得到嬰兒餓哭,可是四肢全不听使喚,動彈不得,結果還是子貴掙扎著起來喂。

在電梯里,開明遇見困惑的鄰居問他︰「你們家親生兒一晚好似要喂三四次。」

「我有兩名。」

鄰居聳然動容,打起冷顫,「啊,孿生。」

可不是。

開明疲乏地笑,現在名正言順什麼都不必想,孩子們救了他。

長到半歲的時候,會得認人,會得笑,會得伏在大人肩上做享受狀,相貌與弟弟更加相似。

下了班開明哪里都不願去,就是與他們廝混。

子貴身段已完全恢復正常,怎麼看都不像生育過孿生了的母親,她比開明忙,晚上時有應酬。

一日許太太煩惱地說︰「開明,你爸催我回去。」

「他寂寞了。」

「我不想走。」

「那是不對的,你去放暑假,天氣涼了再來。」

「我舍不得孫子。」

「他們還不會走路,跑不了。」

「我不放心。」

「保姆很可靠。」

「你叫于貴辭工吧。」

「媽,那樣太不公平。」

「那我不走了。」

拖到六月,許太太還是回去了。

開明教孩子們走路,「弟弟,這里,弟弟,過來。」

他的弟弟仿佛回來了,他清晰記得,多年前他也是那樣教弟弟學步,他曾逐間逐間臥室去尋找他,現在他回來了,而且化身為二。

因此開明一日比一日敬畏子貴。

他完全照她的意思行事,她說東他絕不說西,她一有建議他馬上辦得妥妥帖帖。

表面上真是模範丈夫,邵令儀為此說︰「嘩,原來女子升任母親後身分地位可大大增加。」

開明笑道︰「是呀,可惜你蛋都沒下一個。」

邵令儀勃然變色,咬牙切齒,追著許開明來打。

子貴主持公道︰「許某你活該站著讓大姐打幾下。」

開明便听話地站住,邵令儀狼狠地擰他脖子,他雪雪呼痛。

邵令儀忽然嘆口氣說︰「人夾人緣,我和自己兄弟卻無話可說。」

子貴笑道︰「不是每個人似許開明般會得巧言令色。」

邵令儀說︰「不,我與兄弟是真的無緣。」

子貴說︰「那是沒有法子的事,我與姐姐也如此。」

開明听她說到秀月,頓時靜下來,不到一刻,孩子們睡醒了來找父親,他的默哀也告終結。

邵富榮六十歲生辰,給許開明一張帖子。

子貴遲疑說︰「大姐堅持我們去,可是屆時會見到大太太。」

「放開懷抱,開開心心去吃頓飯。」

子貫嘆口氣,「反正母親不在了,我同邵家反而可以更加親密。」

開明笑出來,「別忘記你也姓邵。」

子貴說︰「現在想起來,我也太會委屈求全了,還是秀月有志氣。」

「你不想母親為難,」

「母親不一定那麼想討好邵富榮,否則也小窺了繼父,他是道上朋友有難也隨時拔刀相助的那種人,母親只是覺得我們不該姓貝。」

「生父以後有無出現過?」

「听說托人來要過錢,後來終于設法擺月兌了他。」

開明十分唏噓,子貴童年不好過。

「我從來沒見過大太太與她的兒子媳婦。」

「我倆就只眼觀鼻,鼻觀心即可。」

「孩子們去不去?」

「嘩,不要啦,只怕老壽星頭痛。」

可是邵富榮堅持︰「外孫一定要到,秀月都應允自倫敦回來,你們還推搪什麼。」

許開明怔住,「秀月回來?」

「她一口應承,屆時我可以與全體子女共聚。」他異常高興。

開明咳嗽一聲,「令儀的大哥有幾個孩子?」

邵富榮照實說︰「他們二人一個未婚,一個沒有孩子。」

「呵,只得我那兩個小淘氣。」

「所以一定要來替外公撐場面。」

「我是父憑子貴了。」

邵富榮呵呵笑。

子貴為那日的場面頗費了一點心思︰「不好穿紅的,那要讓給大姐穿,可是又得喜氣洋洋,淡藍色不錯,帶一個保姆即可,否則人家也許會說我們夸張,可是送什麼禮物呢,邵家堆山積海,無論什麼奉獻都不起眼。」

開明不語。

「還有,秀月會回來,你知道嗎?她感激繼父幫她擺平日本人一事。」

「好久不見了。」

「你們在倫敦見過。」

「不,」開明說,「那次我沒有來得及找她。」一定要否認一輩子,否認到天老地荒,宇宙洪荒。

「她不知道怎麼樣了?」

開明輕輕答︰「一定漂亮如昔。」

「她同吳日良怎麼樣了?」

開明這次但然講了真話︰「我一頭霧水,一無所知。」

那天他們絕早到場,子貴考慮過情況,覺得保姆一個人不可能同時看管兩只剛會走路專愛亂跑的小猢猻,故此把女佣也帶在身邊。

一家六口,浩浩蕩蕩,到了邵家大宅,門一打開,就趁勢涌進去。

大太太本來還未決定給多少分顏色,一看到那對寶貝,五官就開始溶化,終于糊成一堆,像所有看到孫子的老太太,笑得合不攏嘴。

邵令儀笑著過來介紹她大哥二哥給他們認識,開明直呼大哥大嫂。

秀月還沒有來。

大嫂細細問子貴看的是哪一位婦科醫生,令儀也加入座談。

開明心想,秀月還沒有來。

周家信過來道︰「你那美麗的大姨還未到,」停一停,「世上那麼多女子,也只有她當得了美麗二字。」

開明笑了一笑,「是,那是一種叫你害怕的美色。」

周家信同意,「怕會失態,像張大了嘴合不攏嘴,多出丑。」

開明接上去︰「怕把持不住家破人亡更加累事。」

周家信說︰「我是遠遠看著就好,走都不敢走過去。」

開明不出聲。

那邊廂,邵太太正著人把幼兒抱得老高去把玩水晶燈上的瓔珞,唉,一下子就慣壞了。

忽然之間,周家信大為緊張,「來了,來了。」

眾人回過頭去,看到貝秀月緩步進來,開明的目光貪婪地落在她身上,秀月並無刻意打扮,頭發用一只蝴蝶結夾在腦後,身穿一套式樣簡單裁剪考究的西服,脖子戴一串黑珍珠,手上有一只晶光燦爛的大鑽戒,那種打扮人人都做得到,可是她舉手投足就是有一股說不出的艷光。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