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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寞鴿子 第15頁

作者︰亦舒

子貴身負重任,代表母親與姐姐,在婚禮上,她見到正式邵太太,因不好稱呼,故此只帶著微笑遠遠地站著。

邵太太目光落在子貴身上,點頭打招呼,子貴已覺得有面子。

開明把這一切都在看在眼內,為之惻然,假使這女孩希祈得到一個盛大的婚禮,就讓她得到一個鄭重的婚禮好了。

周家信與邵令儀簡單地注冊結婚,連指環都是現買的。

大小姐沒有大小姐的架子。許開明很替拍檔高興。

娶妻娶德,不論出身,看樣子邵令儀會是賢內助。

邵富榮照例又只得半天時間,身邊還跟著向他匯報地產收益的伙計。

開明說︰「岳父應當多休假,爭取人生樂趣,莫淨掛著賺錢。」

子貴笑答︰「可是賺錢就是他的人生樂趣。」

開明大力握周家信的手,搖來搖去,大家看著都笑。

回程飛機里開明睡得很熟,一句話也沒有,他甚至沒有醒來吃東西。

子貴坐在他身邊看小說。

看完了手頭上的與鄰座換。

鄰座太太問︰「這本書情節怎麼樣?」

子貴據實相告︰「是一本中國人寫給外國人看的中國故事。」

「現在市場都是這種故事,還寫中國人吃人肉呢。」

子貴笑,「老外喜歡呀,老外最看不得黃人同他們平起平坐,最好華人統統茹毛飲血。」

那位太太大力頷首,「可是又巴不得跑來同我們做生意。」

子貴笑,「他們有他們的煩惱。」

「我這些畫報好看。」

「謝謝。」

「那睡著的是你先生嗎?」

「呃——」

「他們婚後就剩兩件事︰上班與睡覺。」

子貴想,這位太太的確有豐富生活經驗。

飛機抵埠開明才醒來,「呵,到了,」很遺憾的樣子,一直握住子貴的手。

子貴無限憐惜,覺得他可愛,真累得迷糊了。

周家信第二天就回來復工,開明詫異︰「大小姐居然放人?」

周家信笑道︰「兩情若是長久時,又豈在朝朝暮暮。」

「哎唷,肉都酸麻。」開明不住搓揉雙臂。

「我要樹立好榜樣,免得你結婚時告長假。」

下午,公司來了位稀客。

秘書說︰「一位吳先生沒有預約,但希望你立刻可以見他。」

開明走到接待處一看,見是吳日良,不勝意外,「吳兄,歡迎歡迎。」

吳日良站起來滿面笑容地寒暄︰「開明,我是為私事而來,打擾你了。」

「哪里哪里。」

開門請他進內,斟出威士忌加冰。

吳日良像是不知如何開口才好,開明耐心等他整理思緒,只是陪他說新加坡風土人情。

終于他頹然說︰「開明,你可了解秀月?」

開明很小心地答︰「我們是朋友。」

「她不肯隨我返星洲。」

「她的娘家在此。」

「嫁夫隨夫嘛。」

丹明間︰「你們幾時結婚?」

吳君語塞。

「還得向家長申請是不是?」

吳日良嘆氣,「人人均知我家老人專制。」

開明溫和地說,「不如先取得批準,再向秀月游說。」

吳日良不語。

「你自知獲準成分甚低可是?」

「也不是,家祖母年事己高。」

開明說︰「老人常會活到一百零幾歲。」

吳日良模模後腦,再斟一杯酒。

「吳兄,不如搬來與我們做伴。」

吳日良苦笑,「我不行,我是吳家長孫,我走不開。」

許開明更正他︰「你不願走開。」

吳日良垂頭,「你說得對,我過去十五年都奉獻給家庭事業,祖母異常信任我,這段日子以來叔伯堂兄弟佷子等人均妒羨我超卓地位,我的確不願放棄這等成就。」

「你這樣想,也是應該的。」

「開明,我知道你會體諒我,請問可有兩全其美的方法?」

許開明搖頭,「你必需犧牲一樣,去成全另一樣。」

吳日良捧著頭,「生活中若少了貝秀月,再多權勢金錢,也是無用。」

許開明別轉頭去,忽然笑了。

吳日良平日運籌帷幄,在商場上也是一號人物,此刻卻像一個失戀的初中生。

「開明,請為我在秀月面前說項。」

「這對她不公平。」

「我會補償她。」

開明笑,「我大姨的私蓄多得她一生用不盡,她不在乎。」

看,一個女子身邊有點錢就有這個好處。

吳日良頹然,「那麼,只有我來回那樣走。」

開明說︰「你很快會累,這決非長久之計。」

吳日良痛苦地號叫起來。

電話立刻響了,那邊傳來周家信的聲音︰「誰在哭叫,你在拷打哪一位業主?」

「沒你的事。」開明掛上電話。

他取餅外套,與吳日良出去喝一杯。

吳日良抱怨多多,「這地方一到冬天又冷又濕,可怕一如西伯利亞。」

他心中氣苦是真的,敬愛的家長與深愛的女友均沒有給他兩全其美的機會。

筆一喝就醉。

許開明把他扶回家去。

才掏出鎖匙,子貴已經前來應門,訝異說︰「原來你同他在一起。」

那吳日良見了子貴,誤會了,「秀月,我並沒有喝醉。」

子貴溫柔地說︰「我不是秀月,我是她妹妹子貴。」

吳日良不相信,哭喪著臉訴苦︰「我從小長得黑黑實實,人也不見得特別聰明,我需特別努力工作,才能爭取到長輩歡心,我——」他倒在沙發上。

開明嘆口氣,「人人有段傷心史。」

「他趕得及飛機嗎?」

「明天相信一樣有飛機往新加坡。」

「秀月向他下了哀的美敦書?」

「我不清楚。

「看,又一名男生傷心欲絕。」

開明笑,「是,但明早起來又是一條好漢。」

吳日良轉一個身,「秀月,秀月。」

開明看他一眼,「一到新加坡,他又是吳家承繼人。」

「我覺得他已經夠痛苦。」

開明冷笑,「無知婦孺!我事事以你為先,不用考慮,毋需選擇,你反而不知感激,倒是為這種人的矯情感動,他若愛貝秀月更多,他何用輾轉反側。」

吳日良又申吟一下。

「叫秀月來把他領回去。」

開明說︰「我想秀月已經把話說清楚,就讓他在此留宿一宵也罷,以後有事找新加坡置地方便些。」

子貴也坐下來笑了。

半晌她問開明︰「你真事事以我為先?」

開明反問︰「你說呢?」

「我十分感激。」

第二天許開明醒來,吳日良已經走了,留一張非常得體客氣的字條,看樣子他已恢復神采。

其實這件事人人做得到,看遲早矣,當然,遲到十年八載也真是異數,可是一夜之間立刻恢復常態則是異人。

那天中午,吳氏再次親自星來電致謝,成功人士最拿手是這套誠意。

「我們一定要時時聯絡。」

不論是真情還是假意,許開明一律照單全收。

子貴問︰「走了?」

開明答︰「相信早已事過情遷。」

他抽出下午去看秀月。

月兌大衣之際他抱怨︰「又冷又濕,像不像西伯利亞?」

秀月穿墨綠色絲絨襯衫,手中握著水晶長管杯喝香檳,聞言開亮一盞燈,「溫暖點沒有。」

「給我一杯熱茶。」

秀月無奈地說︰「我不是子貴,我不會泡茶,我只會開香檳。」

開明微笑,「子貴也不懂廚藝,都由我負責。」

秀月笑,「呵是她像個賢妻。」

「她長得其實與你一模一樣。」

「不,她討好得多了,」秀月說,「自幼家長與老師都喜歡她,我是完全兩回事。」

開明坐下來,見香檳瓶子就斜斜插在銀冰桶里,他自斟自飲,「那是因為你不在乎她在乎。」

秀月說︰「我怕辛苦,要侍候面色才能得到恩寵,我實在無法消受。」

「可是,也許,子貴只是為了母親。」

秀月頷首,「我明白,這是她懂事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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