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想來,自己確實太沖動了。
既然哥哥都答應不走了,為什麼還要去向國主坦白呢?
她會連累了哥哥和齊家一家人都沒命的,還連累了身邊這些與她朝夕相伴全然無辜的奴才們。
昨天她被鬼迷心竅了,哥哥一句要走,把她的理智全然打垮掉了。
現在怎麼辦呢?
事已至此,還能夠怎麼辦呢?
這時候,外面報︰「存芳殿霍貴妃到。」
自分別與國主圓房的那一年,意識到同侍一夫的兩個女人之間再親密也不可能擁有純粹的友誼之時,霍茹佳與她所喜歡的王後姐姐就開始刻意地疏遠走淡了。
除了例行到月華殿給王後請安,她沒有再刻意探訪過。
彼此之間像以前一樣促膝談心的機會更幾乎為零。
這一次過來,只是隱約間總有一些不安,總覺得帝後之間有一顆破裂的種子正在破土而生。
昨晚王後貿然地把國主請離了存芳殿,可不久之後國主卻又回來了,臉色很難看,一整夜都沒有睡。
雖然國主什麼都沒有跟她說,但霍茹佳卻也有了六七成的揣度。
她的身邊不是沒有眼線,就算她不想主動去刺探什麼,父系的力量也會逼著她非要知道一些。
听說王後天天出宮,還喬裝易服,去了公主府。
鮑主府內的事情不是那麼容易打听的,畢竟清河公主非等閑之輩,但王後如此鬼祟行事,所見之人必定不會是公主。
而且,最近公主對待王後似乎也沒有以前那麼親近,每次進宮來不再拜訪月華殿。
霍茹佳終究是個善良的女子,她的立場其實還是和幾年前一樣沒有變——她從來也不希望迦延倒霉,迦延倒了霉對她一點也沒有好處。
而且,她是她進宮以後的第一個朋友,也是唯一一個朋友。
進殿來,發現王後和她近身奴婢的臉色都不好看,王後眼眶紅腫,顯然才剛哭過。
「姐姐……」
「貴妃娘娘請坐,」巧榆先開的口,「奴婢替你倒茶拿點心去。」
「不必那麼客氣,榆娘。」
她是一直都跟著迦延叫的,也叫她做榆娘。
巧榆強打著精神笑了一笑,徑自張羅去了。
迦延亦是強撐著門面與茹佳寒暄︰「妹妹今日怎麼有空來逛逛?」
「佳聞喝過女乃睡著了,我便趁著空出來逛逛,自懷孕坐月子又親自帶著孩子以後,很久都沒來給姐姐請過安了。」
「沒什麼。听說妹妹又有喜了,我听了消息也沒來得及備什麼禮物道賀,反累得你拖著身子還來看我。」
茹佳忙道︰「你我姐妹之間,原不必拘著這些禮數的。」
說話間,巧榆已經把茶果點心齊備了。
茹佳看了看她,只轉向自己身後的小秧,道︰「我想和王後娘娘單獨說些體己私房話,暫且不用你伺候,你找蘭喜玩去吧。」
巧榆一听,立時也會意了,便道︰「既然如此,奴婢也退下了,招呼不周,還請貴妃娘娘見諒。」
第八章多情自古傷別離(2)
待人都走清了,茹佳便道︰「國主哥哥昨夜後來又回了存芳殿了。」
迦延只是「哦」了一聲。
她亦猜到他會回存芳殿,除了那里,也無別處可去。
「他看上去心事重重的,一夜都沒有睡。」
迦延兀自出著神,過了一會兒,突然問她︰「他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茹佳搖了搖頭,「沒有。」
迦延略有失望,眼神黯了黯。看來從茹佳這里探听到珍河動向的希望不大,珍河是個很懂得內斂的人,不知他將對自己如何處置。
「國主其實並不是一個容易向別人傾訴心事的人。」茹佳道,頓了一頓,又道︰「或許和姐姐在一起時會有所不同。」
迦延也搖了搖頭,苦笑一聲,「與我更不可能,你才是和他兩情相投的人。」
驀然听她說出這樣的話,茹佳好生詫異,以為她在挖苦,忙道︰「姐姐這話說的,可教茹佳不敢當。」
迦延卻突然想到了什麼,仿如抓著一根浮木一般,一把握住了茹佳的手,「妹妹,姐姐此番闖了一個大禍,如若妹妹肯顧念你我自小一起成長的情誼,請替姐姐向國主求個人情,好不好?」
茹佳不知所措,「什麼……人情?」
「求國主處置迦延一個人,不要牽連我的僕從和家族。」
茹佳真正受驚了,「姐姐,到底出了什麼事?」
迦延望著她真心關切的眼神,覺得事已至此,沒有必要再瞞著她。雖然近年來她們之間有隔閡,彼此疏遠了,但畢竟她是她進宮以來所交過的唯一朋友,現在也是她僅有一點希望可以拜托的人,「昨夜我向國主坦白——我愛著別的人。」
茹佳臉色都變了,不敢置信地叫︰「姐姐?!」
「是我太沖動了。」迦延淒然自嘲地笑著,「話已出口,無法挽回,當時沒有想到那麼多。」
「姐姐……」茹佳想不明白,天下還有什麼人會比國主更好?值得她如此賠上性命地熱愛,「姐姐你怎麼……可以背叛國主呢?」
敝不得他昨夜那麼傷心,一夜不眠,是因為被傷透了心吧?
茹佳很愛珍河,自然覺得他是天下間最好的男子,並且為他的傷心亦感到傷心,「姐姐,你怎麼可以這樣?」
這麼好的丈夫,她怎麼可以還不知足?明知自己的身份,卻還放任自己的感情,真是不可原諒。
迦延看到茹佳瞬間轉變的眼神,那種鄙夷而譴責的目光令她受了刺激,不由道︰「在你的心里,國主自然是天是神,你們兩情相悅,柔情蜜意,可我呢?我一直都是孤零零一個人……」
茹佳懷疑地盯著她,怎麼可能孤零零一個人?國主明明兩邊都很寵愛,雨露均沾。莫不是她醋性太大,要求太高吧。
「不用懷疑。」迦延道,「所有人看來,國主對你我二人的態度是一樣的,在月華殿留宿的日子也不少,但你知道為什麼我懷不上皇嗣?」
「這種事情……」茹佳道,「也要有一點運氣的成分。」
「是啊,要講運氣、靠福分。」迦延驀然冷笑起來,「人人都覺得我欠缺些運氣,也少了福分,人人都這麼想,連我身邊的近身奴婢都沒有一個知道真相。」
「真……相?」
「是的,真相。」迦延冷笑著,卻又落下淚來,「真相便是我至今日仍是處子之身,你的國主哥哥從來都沒有踫過除你之外別的女子,哪怕是他的王後、他的元配發妻。」
茹佳呆住了。
「我們空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迦延的眼淚一滴接著一滴地落著,「他說他把我當成了已故的懷怡公主明河的化身,他把我當成了妹妹。他說他只愛你一個……」
「姐姐……」
茹佳從來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如此說來,姐姐可真可憐啊……
而自己竟然還曾經因為嫉妒而疏遠她,實在太不應該了。
她真該為自己的小心眼而汗顏。
迦延這時卻輕輕地擦干了自己的淚,「也罷,反正我從小心里面就有一個人,這次重見了那個人……我……我再也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心,妹妹,請你理解我。」
茹佳的眼淚這時亦忍不住流了出來,她一向是心很軟的,此時又心懷慚愧,不由自主點了點頭。
「也求你……」迦延又握住了她的手道,「求求你替我保全我的家人和僕從,也保全那個我愛的人。」
茹佳又點了一點頭。
迦延以為珍河生氣,珍河卻並不是生氣。
只是受了前所未有的打擊,感到難以言說的傷心。
一個女子,在自己身邊以妻子的名義相伴了六年,卻在她坦言愛著別人的時候才發現自己是愛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