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到這個女子,殘風的心就有些莫名其妙的慌亂。
他這個人,雖然有點怕麻煩,但自問不是一個受不起驚嚇的人,更不是怕死的人。就算那個什麼游魂宮真的盯上他,他也不是緊張得非得回來投靠長公主不可。
他之所以肯回來與長公主談條件,答應助她滅游魂宮,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為了那個神秘的女子。
可以肯定她絕不是什麼懷怡公主,那她到底是誰?為什麼讓他產生那樣熟悉的感覺?讓他覺得那樣難以割舍呢?
原本可以直接問清河公主的,但不知為什麼,每一次話到嘴邊就有遲疑。
直至如今,謎底即將自動揭示了,他突然感到心慌意亂得恨不得逃避。
難道這就是一見鐘情嗎?
一個以終生浪跡為人生目標的人,也會對一個女子一見鐘情嗎?他能給予她什麼呢?他是如此一無所有。
一個對國主來說相當重要的人——清河公主的話語中所透露的到底是什麼信息?他有預感,那女子的真實身份對他來說不會是一個好的答案。
當駕臨公主府的時候,迦延和珍河同坐了一輛車。
茹佳亦抱著小鮑主隨行,但她很乖巧地退居其次,同乳母等一行人坐在了其後的車輛中。
同坐一輛車中的帝後默然不交談。
初見時珍河倒是想逗她說些話,他說︰「王後,你的臉色看上去不太好。」
是想表示一些體貼的。
但迦延沒有回他的話,只是淺淺地笑了一笑。
那笑容看在珍河眼中仿佛是在說︰當我知道你心中一切真正想法之後,我怎麼會好?
珍河一下子不知該再說些什麼了。
轉頭,迦延若無其事地和茹佳寒暄了幾句,又逗了逗她懷中的孩子。
小鮑主佳聞才只五個多月,不會說話,但很會笑,不愧她的封號叫做「展顏」。
然後就各按其位地登車上路了。
珍河一路上只是望著迦延,而迦延半垂著眼眸,仿似全然不知道他在看她。
他亦猜不透她心中到底有什麼想法。
越臨近公主府的時候,他發現她開始流露出些許的不安,凝神,蹙眉,又頻繁地絞動雙手。
而她的臉色是真正不好看,焦灼倦怠的模樣。
忽而,她抬眼望了望他,正巧與他的眼神踫到了,她略有慌張地又垂下目光。
「迦延,」他忍不住問,「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沒有。」她偏過頭去。
他遲疑著,伸出手,蓋在她的手上。
她輕輕顫了顫,但沒有拒絕。她在他面前是習慣順從的。
他將她的手握住,卻發現她的手指冰涼的,滿手心都是汗。
「你怎麼了?」他是發自內心地關心她。
「我……我不想去赴宴了,行嗎?」
她的心里對即將而來的身份揭示突然感到無比恐慌,不顧一切地說了出來。
一點也不覺得身為王後有多麼尊貴,相反,自從發覺自己只是存在于珍河和茹佳之間的障礙之後,她只覺得羞恥。
以這樣的身份會見哥哥、會見自小夢想要嫁的男子,她覺得羞恥。
「迦延?」珍河不知道她怎麼了,她從來沒有使過小性子的。
最近的迦延讓他覺得有很多無法理解的細節變化,總覺得該有一個誘因,但到底什麼才是那個誘因呢?僅僅為了他的坦白嗎?
雖然對她的愛走錯了方向,但是,他一直是在她身上很用心的。不是很用心的話,看不出那些細微的改變。
「算了,沒什麼了……」迦延見他疑惑的神情,又退縮了,「也許我真的哪里不舒服,我生病了,我……我頭腦昏沉沉的。」
「如果是這樣的話……」珍河道,「你忍一會兒,我們早些退場,可好?」
他很遷就她。迦延嘆了口氣,「嗯。」
第六章人生若只如初見(2)
到達公主府的時候,華燈初上。
為了迎接他們的駕臨,安排這場盛宴,公主把門楣重新裝點過了,一路進去掛滿了花燈,各色花燈,亮如白晝。
鮑主率領眾門客家人在門前接駕。不只是柳殘風,很多人都是第一次參見國王與王後。
當迦延伴著她的帝王夫君在眾目睽睽之下亮相,對于柳殘風來說——謎底揭曉了。
一切是意料之中,一切又在意料之外。
她竟然是南陵的王後。
傍他諸多微妙感覺的女子,不只是有夫之婦,竟還是一國之後。
比公主更高一層的尊貴身份,連泰昶長公主都得向她跪拜叩首。
殘風隨大流地跪倒在地上,只覺得自己同那女子的距離如此遙遠,她似翱翔九天的彩鳳一樣高不可攀。
黑壓壓的一群人,迦延卻一眼就感覺得到柳殘風的目光,她的背心都滲滿了汗,緊咬住了嘴唇。
為什麼要這樣?早知這樣,情願再也不見。
「瞧,王姐很費心呢,就看在王姐這片心上,我們也不能辜負了這個夜晚。王後,你現在可覺得好些了?」
赦了眾人平身。進府的時候,珍河一路都拉著她的手走在最前面,軟語溫存。
看上去帝後之間的感情好得不得了。
迦延卻分神記掛著走在身側靠後一步的茹佳。
他們才是天造地設真正的一對,可為什麼非得是自己與珍河並列而行?
多麼虛假,真委屈了茹佳。
此刻,她恨透自己這個身份、這個地位,無比厭惡。最可怕的是,她知道自己永遠也無法解月兌,就算是死,也得以珍河後妃的身份入葬在孟氏的陵寢。
扮哥,自由自在的生活多麼好,你為什麼要答應公主,也陷入這凡俗的束縛呢?
坐定,開宴。
「王姐,告訴朕,哪一位是柳殘風柳少俠?」
懊來的始終要來。珍河非得堅持親自道謝,顯示自己身為國主的平易近人,顯示自己的知恩,更顯示自己對姐姐和王後的珍愛。
「多謝少俠救了朕的王姐和王後,這二人對朕來說都是重逾性命的。」
這句話一說出來,清河公主亦為之動容。
「國主說哪里話,讓臣姐如何擔當得起?臣姐性命如何可與國主相提並論?」
鮑主這麼說著,眼眶卻是已經有點熱了。她相信自己的弟弟對自己這份心是絕對沒有虛言夸張的。
迦延也是相信的。雖然他沒有把她當成真正的妻子,但他一直都對她好,當成親妹妹一樣。
可她只是略有回避地低下了頭。
那個人就站在她的眼前,那樣毫無隔閡地彼此相望著,就算他不可能再認得出她,卻依然讓她感到不知如何自處的尷尬。
耳朵里又開始嗡嗡地灌滿了風,幾乎什麼都听不見了。
直到珍河把一只酒杯塞到她的手里,並且關切地問︰「王後,真的很不舒服嗎?」
發現底下的人都在看著她,原來珍河讓她一同向殘風少俠敬酒,但是她表情呆滯得似泥雕木塑般全無反應,珍河輕喚她一聲都沒有用,直到他把酒杯放到她的手里,冷硬的銀制酒器硌到她的手指,才恍然回神的樣子。
但回神之後也還是神不守舍,珍河示意舉杯她便舉杯,珍河示意她說兩句話,可是她半句也說不出來。
目光逃避著與殘風的注視,眼楮里盈盈然閃著亮光,好似再逼一逼就要哭出來的模樣。
連並不善于觀察的茹佳都看出了王後姐姐今天的異樣,精明的清河公主更是秀眉疑惑地輕顰起來。
底下眾門客家臣都靜悄悄地望著,恐怕心中亦難免有所月復誹。
站在迦延身後的近身侍婢與內監們則為自己主子的失態而焦急著。
唯有巧榆在看到柳殘風站出來的那一刻明白了一切。
敝不得這幾日看見王後都心事重重的樣子,原來是因為遇到了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