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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人無淚 第12頁

作者︰張小嫻

「那是我年輕時的夢想啊!那時候,要是我去了加爾各答,也許就沒有你。」

母親生于一個幸福的小康之家。這個美麗善良的女孩子,從小就在天主?會辦的學校長大。十七歲那年,她立志要當修女,拯救別人的靈魂。

外公外婆知道了獨生女的想法之後,傷心得好多天沒跟她說過一句話。母親心都碎了,她想,她怎麼可以在拯救別人的靈魂之前,就首先傷透了父母的靈魂?

一天,外婆跟母親說︰

「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都還在疾病的痛苦之中,你為什麼不去拯救他們?」

終于,母親順從了外婆的意思,進了一所護士學校。但她告訴自己,她會慢慢說服父母讓她去當修女的。修女和護士的身分,並沒有矛盾。總有一天,她要奔向她仁慈的天主。

天主在遠,愛情卻在近。

幾年後的一天,祖母因為胃炎而進了醫院。當時負責照顧她的,正是剛滿二十二歲的母親。祖母好喜歡這個單純的女孩子,一心要撮合她和自己的兒子。

那一年,父親已經三十四歲了。父親一向眼高于頂。多年來,不少條件很好的女孩子向他送秋波,他都不放在眼里。

祖母為了讓他們多點見面,明明已經康復了,還是說身體虛弱,賴在醫院不走。出院後,祖母又以答謝母親的用心照顧為理由,邀請她回家吃飯。

當時,母親還看不出祖母的心思,父親倒是看出來了。既出于孝順,也是給母親清麗的氣質吸引。他開始約會她。

比母親年長十二歲的父親,沒為愛情改變多少,依然是個愛把心事藏起來的大男人。他對女朋友並不溫柔體貼,反而像個司令官,談情說愛也擺月兌不了命令的口吻。

「一年後,我實在受不了他。那時候,我決定去加爾各答的一所?會醫院工作,那邊也接受了我的申請。出發前幾天,我才鼓起勇氣告訴你爸。 母親說。

就在那一刻,她看到這個男人眼里不舍的神情,在他臉上讀到了比她以為的要深一些的愛戀。

回去的路上,他靜靜地朝她說︰

「我們結婚吧!」

她本來已經決定要走,就在一瞬間,她動搖了。

發現她沒有馬上就答應,于是,他說︰

「你不嫁給我,不會找到一個比我好的。你的天國不在印度。」

「那天,我以為他這番說話是難得一見的幽默感,原來,他是認真的。他真的覺得自己是最好的。 母親笑了起來,說︰」但是,你爸真的很聰明。我好愛他。我崇拜他,就像一條小毛蟲崇拜在天空中飛翔的兀鷹。「

他看得出來,母親一直很崇拜父親。她愛父親,比父親愛她多。她習慣了听命于父親,把她無盡的深情,奉獻給那顆過于冷靜的靈魂。

「爸也許是一只孤獨的兀鷹,但你絕對不是小毛蟲。」他呵呵地笑了。

「幸好,你像你爸,遺傳了他的聰明。他常說我笨。」

「媽,你不笨。爸一向驕傲。」他說。

「別這樣說你爸。不管怎樣,你得尊重他。你爸一直是個很正派的人。他也很疼你。」

「他疼愛我們,就像天主疼愛祂的子民一樣,是高高在上的施予。」他說。

「他只是不懂表達他的感情。他跟你祖父也是這樣的。他們兩父子一起時,就像兩只並排的兀鷹,各自望著遠方的一點,自說自話。」

他燦然地笑了。母親倒是比父親有幽默感。

「男人就是有許多障礙。」母親說,眼里充滿了諒解和同情。

夜色降臨的時候,露天餐廳周圍成百的小燈泡亮了起來,與天際的繁星共輝映。那天晚上,母親的興致特別好,談了很多從前的事。

沉浸在回憶里的女人,好像預感自己不會回來似的。她慈愛地對兒子說︰

「每一次,當我看到你,我都慶幸自己沒進修道院去。要是我去了,將會是我這輩子最大的損失。」

他沒料到,這是母親留給他最後的一句話。

第二天,母親提著一口沉重的箱子,帶著一張支票,搭上飛往印度的班機,去圓她的青春年少夢。那筆錢是捐給?會醫院的。母親還打算在醫院里當一個月的義工。

惡劣天氣之下,機師仍然試圖在加爾各答的機場降落。結果,飛機滑出跑道,瞬間著火,機上的乘客全部葬身火海。

夢想破碎和墜落了,母親在她半輩子向往的天國魂斷。

那個地方真的是天國嗎?

假使她沒去,也許永遠都是。

鮮活的,化作飛灰回航,傷透了兒子的心。他的生命,星河寂靜,再沒有亮光閃爍。

在悲傷的日子里,他以為父親就跟他一樣沉痛。然而,父親仍舊每天上班去,沒掉過一滴眼淚。他甚至責備兒子的脆弱。

他不免恨父親,恨他多年來把寂寞留給母親,恨他那種由上而下的愛,也恨他冷漠和自私的靈魂。

直到今天,父親突然向他伸出一雙友善的手。他也看到了父親的蒼蒼白發。兀鷹老了。

他愛他的父親,也許比他自己所想的還要愛得多一些。假如父親能用平等一點的方式來愛他,他會毫不猶疑地朝那樣的愛奔去。

他記起來了,就在母親離開之後半年。有一天,父親在家里摔斷了一條腿。他說是不小心摔倒的,並且以驚人的意志力,在比醫生預期要短很多的日子再次站起來。

案親真的只是不小心摔倒嗎?還是由于思念和悲傷而踏錯了腳步?

不掉眼淚的人,難道不是用了另一種形式哭泣?

兩年來,他第一次意識到,他誤解了父親。假如他願意向父親踏出一步,母親會很安慰。二十多年前,這個女孩子為了一段愛情而留在塵俗。她不會願意看見她親愛的丈夫和兒子,在她離去之後,站在敵對的邊緣。

他是如此渴望回報那雙友善的手。幾天後,當父親打電話來,要他回家一趟的時候,他幾乎是懷著興奮的心情奔向那羞怯的父愛。

經過這許多年,他們終于可以坐下來,放下歧見和誤解,放下男人的障礙,說些父子之間的平常話。他會告訴父親他將來的計劃。也許,他們會談到母親。

案親在家里的書房等他。書桌上,放著蘇明慧送的那個非洲人頭石雕。

這又是一個友善的暗示。他心都軟了,等待著父親愛的召喚。

這一刻,父親坐在皮椅子里,臉上掛著一個罕有的、慈祥的笑容。

「你記得魯叔叔吧?」父親傾身向前,問他。

「記得。」他回答說。魯叔叔是父親的舊同學。

「魯叔叔的弟弟是美國很有名的眼科醫生,一個很了不起的華人。關于那個病,我請?餅他。」

「他怎麼說?」他急切地問,心里燃起了希望。

「視覺神經發炎,到目前為止,還是沒有任何藥物或手術可以治療。」

他失望地點了點頭。

「你有沒有考慮清楚?」父親突然問。

他詫異地抬起眼楮,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有一天,她會失明。」

「也許不會。」他反駁道。

「你不能否定這個可能。」

「到那一天,我會照顧她。」他篤定地說。

「照顧一個盲人,沒你想的那麼容易。」

「我會盡力。」他回答說。

「她會阻礙你的前程。」父親說。

他吃驚地望著父親,難以相信父親竟然說出這種話。

「爸,你不了解愛情。」他難過地說。

「但我了解人性。」徐文浩冷冷地說,「有一天,你會抱怨,你會後悔。愛情沒你想的那麼偉大。」

他沮喪地望著父親,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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