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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盒 第17頁

作者︰朱夜

推開南窗,隔著污濁的河流,大都市繁華喧囂的心髒部分近在咫尺,隱隱傳來周末愉悅的脈搏聲。而我們的生活似乎從來沉浸在血腥罪惡里,和富裕安逸的都市格格不入。生活啊!冷風吹得我漸漸平靜下來。從我今天早上看到傅先生的時候起,就應該料到會有這麼一個結果的,只是不知道竟然來得這麼快。「我會被壓垮嗎?」捫心自問,卻不能確定自己的回答。

胃還是不舒服。一看手表,已經6點多了,我還沒有吃晚飯。好餓啊!今天什麼也干不成了,不如帶上書回家睡一覺起來再看,順路出去逛逛散散心,打發掉一點時間免得回家踫上姨媽還在哭哭啼啼。

想到這里,我迅速地整理好東西,騎車到河對岸市中心我喜歡的蘭州拉面店飽餐一頓3元4角錢的拉面。自從學生時代起,這里就是我心目中離天堂最近的地方之一。首先當然是香濃而便宜的牛肉拉面,其次,穿出拉面店所在的弄堂一頭向北半個街區就是市音樂廳,再過馬路走沒多遠就是以前的市立圖書館,從弄堂的另一頭穿出,騎上10分鐘自行車就到了文廟舊書市場。多少個平凡的寒假里,和同學一起逛過其中一個地方,吃上一頓,調轉方向再去另一個,拿著學生證買公益場的音樂會票,淘淘舊書,就這樣渡過快樂的一天。只是現在朋友們不是出國就是變成公司的白領,再也不屑于這種小吃店,也不再騎車出門,漸漸地只剩下我一個,還保持著學生時代清貧的習慣,只是沒有了悠閑快樂的寒假。

我把自行車留在店門口,穿出弄堂,沿著舊區改造中僅存的新式里弄街區獨自慢慢地走著,回味著轉瞬即逝的少年時代。突然,夜色里,精瘦的男人湊近我,低聲問︰「票子要不要?巴赫的!」

我一愣,原來已經到了音樂廳的拐角。他接著說︰「好位子!售票處早就賣完了!」

巴赫我當然喜歡,而且在這種情況下,特別需要簡單和諧的巴洛克音樂安撫我紛亂的心。可是「好位子」豈不是浪費錢財?「最便宜的多少錢?」

「150塊!保證你不吃虧!」我苦笑著搖搖頭,繼續朝前走。

那男人叫住我︰「喂!你要多少錢的?」見我沒有反應,他追了上來。

我發現自己干了一件蠢事。瞬時我就被4、5個類似的男人包圍了,每個人竭力推銷自己手中的票子,然而每一種都超過我的預算。「不要啦!不要啦!」我企圖掙開黃牛的包圍圈,結果猛地撞到一個人身上。首先給我深刻印象的,是看似毫不張揚但質地高貴價格不菲的皮靴和羊毛長大衣。漆黑漆黑的皮靴和大衣。我嘴里忙不迭地說著對不起,視線從大衣紐扣、純白開司米長圍巾,一路向上探去,最後落在一張戴墨鏡的臉上。我呆了一下,不僅是因為驚嘆年輕男子縴巧俊秀的臉型和漆黑的頭發,更因為他的話︰「拿著,送給你。」

夜風中,他轉身走進音樂廳,好象剛才的事完全與他無關。隨著飄動的大衣下擺完全從我視線中消失,留下「此人存在過」的唯一證據就是戴手套的手上一張小小的彩色紙片,和水仙花般淡雅的清香。

黃牛們懊喪地散開。我盯著手中的票子發了一會兒呆,月兌下手套用手指捏著票子揉搓了一陣,確定確實有一張小小的彩色紙片存在于我的五指之間,而不是自己的幻覺。冬夜里戴墨鏡的年輕男子……我不是在做夢吧?不是!

當我坐在樓下第7排的位子上時,他隔著一個空位子,坐在靠走道的座位上。後來一直沒有人坐我們中間的位子。我開始猜想也許他買了三個相連的座位,但是朋友們沒有來。顯然他是一個喜歡獨處的人,即使在室內也戴著墨鏡,自從我坐下以後始終找不到機會和他說幾句除了「謝謝你」以外更有內容的話。俗話說無功不受祿。我搜索著記憶庫,希望能找到此人是何方神聖的線索,今天發生在我身上的奇怪事情太多了。在我找到答案以前,樂隊開始演奏。很快我就沉浸在托卡塔和賦格中,暫時忘卻了死亡和孤獨。

有一陣子我覺得那個黑衣的年輕男子異常地動了一下。開始我覺得是自己的感覺過敏,後來他又那樣動了一下。我偷眼望去,發現他摘下墨鏡,用白色的手帕擦了一下眼楮。我垂下臉,裝做沒看到的樣子。一個男人通常不會當眾哭泣,如果流淚,多半是不應受打擾的私人時刻,和為了引起別人注意而哭泣的女性大不一樣。當他再次抹眼淚的時候,我忍不住又偷偷望了他一眼,卻和他濕潤的眼楮對了個正著。我趕忙再次垂下臉,心里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幕間休息的時候,我在廊廳的角落里截住了他︰「請你听我說完兩句話。」

他轉臉看著我,不知道墨鏡下面的眼楮是什麼表情。

我接著說︰「首先,我要謝謝你,把票子送給我。其次,我要向你道歉,我看到了不該看的,不過我不會四處亂說。再說我不認識你,也沒什麼地方好說。」

他大理石雕築一般的唇邊終于浮出一絲微笑︰「果然還是學生氣。如果再長幾歲,工作了,就不會這麼說話了吧。」我不解地望著他。他接著說︰「聰明人會絕口不再提起這件事。」

「你看我象學生,才把票子送給我?」

「怎麼,不是嗎?」

我苦笑︰「好幾年以前當然是啦。我已經工作了。」

「哦?看不出。」

「你買了3張票嗎?你的朋友怎麼沒有來呢?」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們從來都沒有來過……永遠也不會來。知道嗎,我每次都買3張票,告訴他們我會等著他們,但是每次總是一個人坐在空空的兩個座位之間。」

「是啊,」我附和道,「這年月喜歡古典音樂的人越來越少。」但我心里,開始盤算起他的朋友的特殊關系來。什麼朋友會讓他這樣傷心呢?青梅竹馬+三角戀愛?

我東拉西扯地評說著以前在音樂廳听過的音樂會,但是他沒有再開口,伏在大理石的欄桿上,似乎在看樓下門廳里的人群,也可能只是游蕩在自己的思緒中。

「你知道,失去最重要的人後,心里是什麼滋味嗎?」毫無預兆地,他突然問出這麼一個極具個人意味的問題。

「那個……」我的心里泛出苦味來,「怎麼說呢?每當我開始喜歡一個女孩子,她就會不可避免地被命運拖離我的生活。所以,我開始習慣了。也許一個人過一輩子也不錯,也許至少能避免讓一個可愛的女孩子淪為黃臉婆。」

他搖搖頭。我清楚地看到他的鼻尖開始變紅,吸氣逐漸深而長,嘴唇用力抿著,象是要封鎖住什麼噴涌而出的感情,然而最後以失敗告終。晶瑩的淚珠從墨鏡的邊緣沿著筆挺的鼻梁滑下。

「你……沒事吧?」我惶恐地望著他,下意識地掏出手帕,又覺得自己非常蠢,這種動作的對象如果是女孩子,還可以表明你對她的關心。而男人通常不願意被人發現自己柔弱的一面。我的手尷尬地僵在那里。

這時,他的手機響了。他飛快地摘下眼鏡,用手帕抹了一下,又用同樣快的速度把自己心靈的窗戶埋藏在夜色般的漆黑之後。接下來,才接通手機。出于禮貌,我轉過身去,走開2步。但是我的耳朵既沒有蓋子,也敵不過我的好奇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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