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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衣 第19頁

作者︰菖蒲

一個高高大大的人影長身立在門口,掃視了一圈,大步走進來。依然順手把門帶上了。眾人眼前這才清楚起來。那人身材高大,眉目就如用刀刻成一般,極是分明,四十多歲年紀,軒軒朗朗,一身的磊落。

梅影略一怔,向前急奔兩步,顫聲叫道︰「大哥!」

她臉上喜憂參半,心中亦是悲喜交加——喜的是變亂之後終于重逢,悲的是他竟自己現身,多年來的辛苦隱瞞全都付諸東流——她只叫了這一聲,所有人便都已知道了那男子的身份。

那人進門之後,一雙眼楮只盯在無恙身上,喃喃道︰「你長大了……你倒不像他……」

那語氣倒像是有些失落。

梅影關心心切,忍不住又叫了一聲︰「大哥!」

吳鉤听見梅影的喚聲,肩頭一震,猶如大夢初醒,慢慢回過頭,凝眸看了她許久,黯然道︰「好妹子,苦了你了!我托你的事,你都做得很好……你讓做大哥的怎麼謝你才好?!」

梅影百感交集,千言萬語都堵在心上,眼圈一紅,眼淚已刷刷地流下來。

突听得「啪」的一聲響,眾人一齊回頭,卻見先前無恙坐的那把竹椅一邊的扶手已斷了。無恙兩眼瞪到幾乎淌血,瞬也不瞬地盯著吳鉤。殺父之仇,滅門之恨,十二年來天涯海角種種艱辛都在剎那之間飛快地掠過,找了多年的仇人就在眼前,二百三十七條人命的血海深便只在這一步之間!一時間,心頭動蕩不已,全身上下都在不停發顫,每一根手指都重似千鈞。

他眼中淚花四迸,把一口牙咬得格格作響,好不容易能開口了,卻不知該說什麼。

終于一字一字,恨恨道︰「為什麼?」

吳鉤卻不答話,四下看了看,走過一旁拿起那個小箱子,摩挲著,半晌道︰「這東西原來還在。」他嘆了口氣,向無恙道︰「你知道這箱子的來歷麼?」不等無恙說話,已自己接著道︰「這東西,是我用五十記耳光換回來的。」

無恙嘴唇掀動,卻沒有說話。

吳鉤道︰「我十二歲那年,在襄樊城里遇到一群紈褲子弟在追打一個衣衫襤褸的少年,那少年年紀不大,倒傲氣得很,被打得渾身是傷也不肯求饒。是我想辦法趕走了那些人,救了他。那少年就是你父親——他本不叫關城,他叫君思,是名門之後,祖上代代世宦,是詩禮相傳的人家。後來遭人陷害,一夜間家破人亡,他也就此流落街頭。我和君思年紀相仿,一見如故,很快就要好起來——那會兒,我們不過是兩個無倚無靠的小叫花子,就是哪天死在路邊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真心憐惜對方的,也就只有彼此了。他年紀和我一般大,我卻覺得他比我小兩個月,我是該好好照顧他的。他喜歡的東西,我總是費盡心思去弄來;他被人打罵,被人欺負,我就擋在他前面。我知道他想讀書,後來等我們年紀稍大點的時候,我就帶著他去求書院的先生,幫書院做工來頂他的學費。他讀書的時候,我就在後院里挑水、砍柴……雖然辛苦,但只要听到他讀書的聲音,我就說不出的高興……」

吳鉤無聲地嘆了口氣,低聲道︰「那時候,我總是一心一意要叫他開心……我們認識了沒多久,有一天,他不經意在當鋪里看到了這個箱子,回來就郁郁寡歡——這箱子,原是君家的舊物——那時侯,我還是一個小叫花子,沒有錢買給他,只好偷偷去求當鋪的老板。那老板正在趕我,一個丫頭抱著個一歲大小的孩子出來了,那孩子本來是在哭的,看見我被他踢打就笑了起來。那老板見了便說︰‘原來孩子喜歡看人挨打,好,反正這東西也不值錢,你挨我五十個耳光,我就把這破箱子給你。’」

他微微一住,淡淡道︰「五十個耳光打完,他手也酸了,我的臉也腫了,那孩子卻是早就睡著了。」

眾人先前已經听他說過東西是挨了五十個耳光換回來的,但听他親口說完這一段經歷,卻又是一番不同的滋味,許久都沒人出聲。

一片寂靜中,韋長歌想起與蘇妄言的一些舊事來,本來是全無關聯,不知怎的竟都紛紛涌上來。不著痕跡地掃過去,蘇妄言站在他身旁,卻是神色依舊。

梅影怔怔望著地面,似乎什麼都沒听到,什麼都沒想,只有眼淚仍是不斷落下。

「把箱子給他的時候,臉腫得說不出話來,鑽心的疼。他先是笑,接著就哭,問我︰‘疼嗎?’他的手模在我臉上,冰冰涼涼的,我忍不住就也哭了。」

「我自小被人打罵慣了的,但那還是我第一次哭……」吳鉤微澀地笑了笑,右手在箱蓋上輕扣,向無恙道︰「——就是這個箱子。那以後,不管去哪里,小思就總是帶著它,就連帶走刀譜也是用它。」

「刀譜?」

無恙忍不住發問,再看其他人也都是滿臉迷惑之色。

吳鉤凜然的面孔驀地浮上一抹傷痛之色,道︰「不錯,刀譜!韋堡主、蘇公子,你們二位也是學武之人,應該能明白,同是天下第一的武學,學的人不同,發揮的威力也就相差甚遠。這是因為天資有別,各人的領悟有高下之分。當年族中的先輩高手特地留下這部刀譜,就是怕有哪一代子孫資質平庸而使刀法中的精妙處失傳——百年來,是它保我一族平安,但也是為了它,小思才犯下大錯!」

「啊,君思弒師原來是為了……」蘇妄言說到一半,猛地頓住,轉頭看向無恙。

無恙臉色蒼白,茫然佇立,似是無法接受父親原來作過這許多不堪之事,半晌方道︰「你是說我爹他……」

蘇妄言略感尷尬,忙拉了拉韋長歌的衣袖。韋長歌也不知該說什麼,只好苦笑道︰「前輩,我們還有許多不明白的地方,還是請您從頭講起吧。」

吳鉤沉沉一笑,語氣中盡是緬懷之意︰「還是那天晚上,我和他都睡不著,小思突然問我‘我們會不會一輩子都只能這麼任人欺侮?’我正不知道怎麼安慰他,他卻對我說‘我心里有兩件要做的事。第一件,我要手刃仇人報我家破人亡之仇,不過,我家的仇人位高權重,起居出游都守衛森嚴,這一件大約是不成了。你對我好,我都知道;我也知道,這世上再不會有人像你這樣對我了,所以第二件事,我要你過得好,我要你再也不用為我受委屈——這一件我是一定要做到的。’——他這句話,我記了半生……——我那時沒有答他,但心里便已經有了決定了。」

「所以你在族人和長老面前一力承擔,求你師父傳他刀法?」

「他念念不忘就是報仇,我自然要幫他了了心事。」

蘇妄言恍然道︰「怪不得老七說你把下山的機會讓給了他,原來也是為了讓他能回中原找仇人報仇。那幾年後他受了傷回來,是沒能報得了仇?但是你明明能用這套刀法立斃君思、連伐遠這樣的高手,君思又怎麼會報不了仇,還受了重傷?」

吳鉤嘆道︰「不錯,‘明明是天下無雙的刀法,為什麼我會報不了仇?’——那一年里,小思也是這麼問我的……他卻不知道,族里的規矩,刀法的傳人只能有一個,永不能外傳。師父破例教他刀法已經是犯了族規,卻也是因為這個原因,師父始終沒有把刀法中的殺招傳給小思,還逼著我起誓也永遠不把我學到的教給他。現在想起來,小思大概是從那次回來便起了疑心吧?他第二次離開,只過了幾個月就回來了。他說他守了許久,終于等到一個機會殺了仇人。他說,他這次回來了就再也不走了,他要留下來,和我在一起……」他停下來,目光悠遠,太息似地緩緩道︰「長相廝守——那麼多年,他說過許多次了,但每次听他親口說出來,我還是那麼高興,我還以為他這次是真的不會走了……我卻不知道,他回來,其實不是為了我——那半年里,他暗暗留心,查清了師父收藏刀譜的地方,接著就在飯菜里下毒,等我們毒性發作昏迷之後就殺了師父,把我扔下山崖,又把自己的玉佩留在崖邊,讓族人以為他也死了,自己就拿了刀譜改名換姓遠遁他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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