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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河落日 第6頁

作者︰月光(大陸)

「十年生死兩茫茫,不思量,自難忘,千里孤墳無處話淒涼……」念念指著朱盈玉的墓碑笑道,「這里面沒有朱盈玉的尸體,你當然是知道的,你真以為我是鬼呀,舍不得你,便回來帶你走。」朱朝夕眼中閃過一絲令人不易覺察到的痛,他與她是兄妹,怎用得上蘇東坡的《悼婦詞》,他淡笑道︰「你肯回來看我,我已經很心滿意足了,至少你心里還有我這個兄長……」念念被他故作不在意的口吻刺痛著,他明明是在意「她」的,明明的關心「她」的,否則也不會放棄所有的一切,在這荒涼的地方苦苦守了這麼多年,可為什麼他卻刻意要裝得不在乎,為什麼要拼命壓抑自己真實的感情?還是有什麼事情是聶臨風瞞了她的?回想起來時聶臨風對自己說的話︰「有些事情也許要你自己去找出答案,這樣對你會更好!」是這樣麼?一對如此親密的手足兄妹間會有什麼不為人知、不足為外人道的秘密麼?這一刻,她真的想知道!念念沖動的抓住他的手,放到自己的臉上,激動地道︰「你模模看,我是有血有肉的人,我想你,想你想了好久……難道讓你承認你也想我,真的有這麼難麼?」這一番話,有聶臨風授意的成分,但更多的卻是她內心真實的流露,這不是聶臨風口中那個從容寬厚的寧王,不是管鵬口中那個意氣風發的鎮關大將軍,也不是她心中那個溫和體貼的兄長,是幾年前朱盈玉的死改變了他,還是這些年來的參禪悟道讓他變得如此冷漠?被她抓住手的朱朝夕身形明顯一震,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不正常的嫣紅,他輕輕抽回手,淡淡地笑道︰「玉兒,這麼多年了,你怎麼還這麼任性?」「我是任性,你若真的如此待我,我可要走了,再不理你……」念念努力地想著聶臨風告訴自己的有關朱盈玉的一切,知道他是十分在乎「她」的,可是,是不是自己裝的不像,他看了出來?「枉我這麼遠的跑回來找你、看你,你卻不領情!」她含淚道,這句話卻是她的真情意,想想,念了二十幾年,跑了三百多年,應該算是遠了吧?「別……」他的心又痛起來,每次做了不合她心意的事,小妹總是用這種嬌憨的語氣說著「再也不理你!」他也總是笑笑沒有當真,因為她是不可能不理他超過半天的,只有那一次——她以死相逼的那一次,也直到那時他才知道,原來「愛」,可以讓人如此地不顧一切!思及此處,他又恢復了那淡淡的溫和︰「你好麼……你的傷好了?」

一個人怎麼可以如此輕描淡寫地對待自己的親人?尤其是這個人是自己最親最親的小妹,是幾乎「死了又活過來」的人,是他苦苦為之守了兩年陵的人?念念真想拿一只大錘敲開他的腦袋看看里面裝的是什麼?

她忍住要翻白眼的沖動(因為聶臨風告訴過她,應該如何當好一個出身高貴的「公主」),輕嘆道︰「不好,一點都不好,看到你這個樣子,你讓我如何能夠好!」「你……」朱朝夕一怔,心中升起一絲感動,也許是因為她長大了吧,原來她雖然柔順活潑,卻也絕不會說出這般貼心的話來,而她的心,也早就被「他」佔得滿滿的,難道……他皺眉,「他對你好不好?」「他?」念念也皺眉,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朱朝夕的意思,「‘他’是誰?」忽然記起聶臨風和李嬤嬤告訴過自己,朱盈玉是為了一個蒙族男子才與朱朝夕幾乎鬧翻時,她又干笑道︰「對不起,三哥哥,這些年我沒有和他在一起。」在朱朝夕訝異的目光中,念念講述著聶臨風為自己編好的故事,不外乎就是兩年前「她」醒來時已經在一個獵戶的家里,用了半年才養好身上的傷,卻忘記了自己以前的事,又用了許多的時間才想起自己是誰,才找到了這里之類的話,念念忍不住在想,也許聶臨風在二十一世紀可以當編導去了吧,而自己,會不會是個好演員?還是在這出「戲」中,自己真的只是個「替身」演員?說話間,一條身影由遠及近,是寺中的一個小沙彌。

「忘塵師兄……」那大大的衣袍穿在他的身上顯得極不相稱,而才十幾歲的小臉上更是沒有出家人應有的平和,也許因為他根本還只是個孩子吧?那小沙彌飛奔而來,直到來到近前,才意識到自己的失態,雙手合什,恭恭敬敬地道︰「哦,對不起,應該是王爺……師傅剛剛說了,他要閉關潛修佛理,大概要個半年一年的,要忘塵師……哦,要王爺不要打擾他……」朱朝夕微一皺眉,向小沙彌道︰「小寶,怎麼會突然改變稱呼?」

小寶搖搖頭︰「剛才師傅閉關前把大伙都叫到殿前,說是師兄你要走了,叫我們都恢復稱你俗家的稱呼……」說著,將手中的一個大包裹遞了過來,又道︰「喏,你看,師傅說這是當年你來時所穿的衣物,師傅也說要還給你……」朱朝夕神色微變,前幾天大殿之上,師傅曾經說過自己「塵緣未了」,難道真是如他所說,自己的心已亂,或是從來就沒有平靜下來過?還是已經知道了小妹的存在?他伸手接過小寶遞來的東西,這是一身父皇御賜的金甲戰袍,曾經伴隨他十數個年頭,曾經是他輝煌和驕傲,也曾經是所有兄弟王公貴族眼中的羨慕與嫉妒,可如今捧在手中卻是如此的沉重與不安,難道真的要回到過去的他麼?難道他真的可以轉身便忘記這兩年,回到過去的他麼?可是如今小妹回到了身邊,戰袍回到了身邊,他的父母在期盼著他的平安,他的國家在等待著他的保護,他又有什麼理由不回到過去的他?望著眼前人的迷茫,念念的心不由得一陣絞痛,她不知道自己做的是不是對的,聯合聶臨風逼他做回自己,他便真的會快樂麼?在經歷了這許多的生離死別、世事冷暖後,他真的可以再做回原來的那個寧王麼?「王爺,」小寶見朱朝夕伸手接過的包裹里面露出的戰袍,眼中閃著一絲光彩,「這是戰袍吧……你是要去打蒙古韃子麼?你一定要幫我多殺幾個!」念念不由得好奇地看著神情異樣的小寶,伸手模著小寶的頭,柔聲道︰「為什麼?小師傅可是出家人,小小年紀,怎麼動不動就是殺人呢?」小寶抬頭,恨恨地道︰「我父母兄弟和一個妹妹全都死在這些韃子手中,還有我們全村的一百多口人,要不是師傅相救,恐怕我也早就死了,這個仇怎麼能夠不報?他們是壞人,壞人就該殺!」念念忍不住微微一顫,小小年紀的他心中存了太多的恨意,而殺父毀家之仇又讓她覺得無可厚非。這本就是個動蕩的年代,為了少數人的一己之利,可以惘顧天下人的死活,但生活在這樣一個「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年代,她又能說些什麼,做些什麼呢?她長嘆地望向朱朝夕︰「憑君莫話封侯事,一將功成萬骨枯……」

朱朝夕身形一震,驚異地望著念念,除了小妹意外身故這件事,這話也正是多年前他辭官避世的理由,而想不到她居然如此明了自己的心,看來,小妹是長大許多,與以前的孩子心性不同了啊!餅去他總把她只當成女敕草嬌花來寶貝,可如今,她應該算是知己了吧?「誰說的?」忽然一句冷笑插了進來,「寧王爺的一句‘黃金百戰穿金甲,不破樓蘭終不還’,猶然在耳,怎麼當年的血性男兒真的被佛法磨去了稜角?還是果然已經是‘廉頗老矣’?」回頭,卻見聶臨風似笑非笑地站在那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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