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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清的愛情位子 第9頁

作者︰長谷薰

「來。」她站起來拉我的手,極其自然的,似乎已經拉過千百次般自然。

她拉著我走向陽台,一瞬間的時刻,她已經輕輕松松地掛坐在欄桿上,熟稔的程度,證明她時常這麼做,兩只腳掛在欄桿外,晃啊晃。

「你也上來啊!」

「我?」

我大約猶疑了三秒,僅僅三秒。

我坐在她的身邊。

六樓並不高,但摔下去,即便不死,也半身殘廢。

她的頭偏過來靠在我肩膀上,清柔的風把她的頭發飄到我的臉上,我可以聞到她頭發上洗發精混著香水的味道。

居高的恐懼與女人特殊的氣味,復雜的情緒,把我的身體變成了僵直的木乃伊。

對面公寓的一個男子打著赤膊,在窗口旁探望。離開。回到窗口,又離開。

「你愛我嗎?」她抬起頭,向右偏著45度角,睨著我。

我的頭仿佛與我的身體分離,如搗蒜般的猛點。

她看過我的信了,我肯定。

「真奇怪,我那麼愛他,他卻可有可無,你倒是這般愛我!」

她的聲音飄飄蕩蕩的,有著看透什麼的淒涼。

我們並沒有在陽台上待太久。

她把我拉回客廳。

她站在客廳的中央,甚至沒有拉上窗簾,便刷地月兌去洋裝,像是急于從洋裝緊緊的束縛中掙月兌以重新獲得自由。

我可以想像對面公寓打赤膊的男人若是又回到窗口,他那獐頭鼠目的模樣。我杵在那里,我的腳被定住了,牢牢的釘在地板上,而且這一次連手也被定住了,像是中了符咒,動彈不得。

她月兌了我的衣服。

然後牽引著我的手在她的肌膚上游走。

我像個木偶,而她是操縱木偶身上的線的主人。

在造愛後,她赤果的身體離開我的胸膛,轉身在湖水綠的沙發上蜷縮。她緊緊地抱著淺茶色抱枕,抱枕上的金色流蘇,無力的垂落在她細白的小腿上。

我很受感動,這是我的第一個女人,我熱烈地從背後抱住了她。

瞬間時間停滯。補習班走廊上貼滿花花綠綠的榜單,名子像螞蟻一樣的爬滿整個牆壁。

一只螞蟻,一個故事,一年壓榨式的苦讀。

我蠻不在乎地吹著口哨走過。

「許智麟,你來回答下面這一題。」透過麥克風的聲音在教室中詭譎地異常刺耳。

何麗完全像無事人一樣,照樣點我起來問問題,那題很簡單,我卻跟自己嘔氣似的不肯回答,傻傻地在那里罰站。

她一視同仁看待我和其他同學,在那片刻我懷疑昨天發生的事根本是我的幻覺。

但只要重新踫觸她火熱的身體,一切又趨向真實。

「還沒看到你寫給我的情書時,我就知道你愛我。」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的頭枕著她的大腿,張開眼楮問她。

「如果你站在講台,你就會知道,看到台下,一清二楚,幾百只空洞的眼楮,只有你的眼神是不一樣的,你太年輕不懂得掩飾。」

她一邊說一邊撫模著我的頭發,像一個母親。

或許每個女人的心理都住著一個母親。

那段時間,光陰便只在補習班和何麗客廳的沙發上流轉。

當然,那年我只考上了三流的私立大學,僅僅比前一年大學聯考的成績多了五分。

如果有人問我會不會後悔?

我會回答我不知道後悔是麼滋味。

時間過得太快,來不及停下來思考該不該後悔。

「我想過你為我做過很多的事,我知道你愛我,可是我跟他,我們已經在一起八年了,從大學時就在一起到現在,我們太習慣彼此,也太了解彼此。我們之間是別人沒辦法替代的。其實我要謝謝你,你的出現,讓他嫉妒,讓他開始重新愛上我,我們之間原本已經是一灘死水,是你讓我們重新開始。」

原來我最大的功用,就是把死水攪成活水。

我仿佛看到巨大的何麗握著細細長長小小而筆直不動的我當作木槳,奮力地攪動湖水,直到波浪打在那男人的身上,男人回過頭來終于看見何麗的努力,于是兩人在岸邊相擁,而我這根小小的槳便被棄在湖中,一直一直一直往下沉,深不見底。

「謝謝你。謝謝你這段時間的…,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總之,你是個好男孩,你會遇到比我好百倍的女人。」她伸出手來和我握手,什麼時候我們生疏到只有握手,連擁抱都嫌太親密嗎?

「好男孩」這三個字刺傷了我,她是故意在刺傷我,難道她不知道嫌我的年紀小,而且難道她不知道她就是比任何女人都還要好百倍的女人。

「但是他對你不好。」我听見自己的聲音沙啞而哽咽。

「我知道你的意思,這是我的決定,要和他一起去加拿大,不管結果怎樣,我都不會後悔。明天我就要上飛機了,所以我今天一定要來跟你道別。我會永遠記得你。」在她的眼中我看不見分離的惆悵。

看著她的背影,染成淺棕色的大波浪卷發在夕陽得照射下變成了金黃色的放肆的舞步,每一次躍動,都散發出不可思議的光澤。

我想像不出卷發後面的臉現在又是什麼表情,是悲傷、是欣喜、還是灑月兌?我幻想她會回頭,狂奔地像我跑來,投奔到我的懷中。嚶嚶啜泣地說︰「我錯了,你才是我想要的男人。」

但是她沒有。

幻想終究只是幻想。

只有她的高跟鞋聲堅決地敲著人行道,發出叩、叩的聲響,譏笑著連沖去拉住她的勇氣都沒有的我。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回家,像只戰敗的狗。

十九歲的我,在禁忌的曖昧中苦澀。

我在浴室扭開蓮篷頭,水嘩啦嘩啦地打在頭上,我用力地狂吼,聲嘶力竭。

直到雙腳無力地坐倒在浴盆當中,霧氣中一個紅洋裝的身影朦朧地對我姍笑。我一直不明白那男人那麼壞,為什麼還要愛他?當然那時我自忖尚不屬于壞男人這一類。

後來我才知道好男人多半乏味,做起那件事千篇一律;壞男人卻善于調情,千變萬化。(不知道當時的我在何麗心中的模樣,是否像好男人般的乏味。)女人會選擇壞男人的原因,不過是兩害相權取其輕。

這是一個有著水蛇腰的女人告訴我的。

她跨坐在我上面搖擺的姿勢,宛若淡水河里招搖的水草。

她問我︰她的未婚夫「那個」不太行怎麼辦?

「那就別嫁他。」

「可是他是個好人。」她偏著頭認真的考慮,當她赤果的全身跨坐在我身上的時候。

「那簡單,嫁給他,然後偷偷出來跟我幽會。」

「你打得如意算盤可真好!你……」她的話未盡,我握著她的腰,她順著我施力的方向搖擺,未完成的話隨著喘息斷斷續續地消失在空氣之中。

她是真正地在享受。對她來說等于歡愉,沒有其他。

但何麗和她不同。

何麗是一條水流湍急的河,孕育著生命根源的神秘力量;而我是一個迷途的撐篙人,迷失在急速的快感里。

幾年後的夜里,我怔怔地躺在床上,確確實實地失眠,我憶起那件紅色的洋裝,洋裝上的臉孔卻是白慘慘地模糊。我翻來覆去地睡不著,怎麼也想不起她的臉的模樣,我爬下床去找舊照片,找到壓在箱子最底下的藍色相簿,它在手中的重量輕得不切實際,翻到最後一頁,那是我們唯一的一張合照。

她依舊穿著紅色洋裝站在中間,一群男同學圍繞在旁欺身靠著她,我站在最遠的角落,還被前面的同學遮到了半張臉。可是紅色洋裝上的臉怎麼看也看不清楚?我努力地看了又看,除了我之外,照片里的所有人忽然全笑了起來。我嚇的一身冷汗醒來,什麼照片也沒有,我依然躺在床上,卻再也無法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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