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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你含蓄沒有用 第23頁

作者︰夏洛蔓

雷家安不死心地走到工作室的玻璃窗旁,撿起一塊菱形的石頭,在玻璃窗上敲出一個小洞,從洞口往內探去——

不見了,里面的工作台、書架、電熱爐都不見了,整個工作室都已搬空,連張紙屑都沒留下。

她腿一軟,扶著牆面緩緩地蹲下來,忍了幾秒,眼淚才奔流而出。

他走了,真的走了,徹徹底底地走了……

雖然,會有這樣結果的預感已在心底盤踞數月,但是,她從不是個悲觀的人,事情未到最後,她不會先搬一堆石頭擋住自己的路。然而,擺在眼前的事實,告訴她,一切都結束了。

他,再也不會回來。

天色已漸漸轉暗,她蹲得腿麻了,眼淚干了,努力撐起膝蓋,捏捏快要失去知覺的雙腳,然後,慢慢步下階梯,將車掉頭,回到台北。

她沒有回到辦公室,也沒有進到自己的家門,卻按了陸茜文的門鈴。

這個時候,她需要一個明確的方向,或是一個簡單的指令,讓她可以依循,讓她可以在腦筋一片混沌下,不至于癱成一團爛泥。

門打開了,陸茜文即使在家工作,也仍穿著上班時的俐落套裝,給人又專業又信賴的感覺。

「借我靠一下……」雷家安說著,人便往陸茜文身上靠。

陸茜文直挺挺地站著,兩人一個在門內,一個在門外,就這樣靜靜地偎著。

只有婁南軒的事會令雷家安如此無助,陸茜文猜到了可能的結果。

「他在法國生活那麼多年,你說還有棟房子,他總要出現的。」陸茜文說。

趴在她肩頭的雷家安靜靜听著。

「我認識你這麼多年,你是遇弱則強,遇強更強,別告訴我才遇上這點難題你就打算放棄。」

雷家安張開了眼楮。

「沒什麼好怕的,你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充實很精彩,無論在哪里.而且就算在法國成天無所事事做個貴婦,以婉辛每年為我們理財的獲利,你也不用擔心沒飯吃。」

雷家安離開陸茜文的肩膀,望向她,短短幾分鐘的時間,從絕望的谷底又看見了一絲希望。

陸西文朝她笑了笑。

雷家安也笑了。「你就不能讓我多靠一會兒?」

「幫你省錢哎,別忘了我的工作是以小時計費。」陸茜文伸長了手要鐘點費。

雷家安笑著往她手心一拍。「記帳。」她的心境因為陸茜文短短的幾句話而豁然開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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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南軒從敦煌回到台灣,兩個月的時間全投注在創作上,吃、睡都在工作室里。

一種幾近瘋狂的創作方式,簡單的食物補充體力,短暫零碎的睡眠,腦中想的全是如何讓作品達到完美。

他沒再想起雷家安,逃避似地在心底以一只厚實的鐵箱死死地封鎖住那個身影。

這麼多年,他已習慣了四處游歷的生活方式,從未面臨如此難舍的分離。

也許他薄情,牽掛就等同牽絆,心頭擺了一個人就增加了重量,就會拖慢了他行走的速度,改變他飛行的方向。

也許他自私,這個世界還有太多他急于模索的未知,他不想停下來,他的生活藍圖里沒有「甜蜜的家」的畫面,親人的離去讓他不想再觸踫這不知何時會令人整個崩離的情感。

其實,他只是懦弱……

愛,帶給他的不是勇氣,而是脆弱。

完成作品後,他將所有工具寄回法國,將作品寄給「貝爾國際藝術」,然後最後一次回視這處處充滿雷家安身影的木屋,毅然轉身離開。

一年。

婁南軒從亞洲到中東,又從中東到非洲,再從非洲飛往歐洲……

他孑然一身,從一個城市流浪到另一個城市,就像他以往尋找創作素材的旅行方式。

不同的是,他的心無法安頓,無論走到哪里,都有一股拉力催促他回到台灣。他愈是抗拒這股力量,愈是走向離台灣更遠的國度,那種失落感便更濃。

月下、滂沱大雨中、餐館落地窗映出的身影,益發感覺自身的飄零。

此時,他站在義大利米蘭街頭,他感到茫然,不知為何會來到這個城市?他似乎是跟著一位衣著鮮麗的妙齡女子一同下了火車。

他站在人來人往的十字路口,紅燈、綠燈已經不知變了幾回,他不知自己要何去何從。

他感到疲累,長時間和自己內心拔河的疲累。

忽地,他被人從背後輕撞了一下。

「啊……」他的耳邊傳來一聲低呼。

婁南軒轉頭見一名女子跨出入行道,彎身想撿回從紙袋落出的番茄。

快及腰的長發,背影縴細窈窕,身穿駝色大衣,領間圍了一條鮮紅色的披巾,不知怎的,他腦中浮現那次雷家安搭起帳篷邊哼歌邊擦拭地面,從帳篷里倒退出來的身影,畫面清晰鮮明。

他搖搖頭,都一年了,他從不知道自己的記性居然這麼好。

就在這一瞬間,他眼角瞥見一輛紅色跑車急駛而來,而那女子渾然不知危險逼近,蹲著身又往前跳了一步——

「小心——」他心猛然一縮,明知沖出去十分危險,他仍毫不考慮大步跨向前,將那名女子攔腰抱了起來,急急轉身想回到人行道。

「叭——叭——」尖銳的喇叭響起,他雖護住了那名女子,但自己卻未完全閃過,手肘被急駛而過的跑車後視鏡給沖撞了一下。

他不覺得疼痛,也沒听到周圍的行人對駕駛的指責以及女子道謝的聲音,他的眼中閃過的是那天大雨,雷家安浴血的畫面……

就在他與死神擦身而過的時候,在最危急的千分之一秒間,他後悔了,後悔在雷家安告訴他「我愛你」的時候,沒有勇氣回應,沒有對她說出那三個字。

「先生,你要不要緊?」那名女子見婁南軒動也不動,不知有沒有撞傷哪里。

他終于回過神,朝她笑了笑。「沒事,謝謝你。」

一直困在他心中的結突然就這樣打開了。他怎麼會笨到以為離開她就能回到以往的生活軌道?

這一年來他把自己搞成了什麼模樣?他連創作的動力都沒了,一心只想遺忘那個如魔女般盤踞不走的身影。

他為什麼不坦白承認,承認他想念她、愛她,這是一件再清楚不過的事實,他真的是笨蛋,他到底在抗拒什麼?

一年了,他早該認清,這是逃不了、避不掉的事實。

或許有一天他仍要嘗到死別的痛苦,但是,生離又何嘗好過?

婁南軒突然仰頭大笑,笑自己的自我欺騙,笑自己的愚蠢至極。

現在,他很清楚接下來的路該往哪里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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婁南軒到達巴黎,走進阿貝沙的藝廊。

阿貝沙正與一位客人激烈地對談,語氣和緩但表情難得顯現出不耐煩。

他的EQ極高,交際手腕也以以柔克剛著稱。

婁南軒放下背在背後的行囊,好整以暇地斜靠在櫃台,看阿貝沙如何打發一個糾纏不清的客人。

「他已經一年沒送新作品過來,我不知道什麼時候,也許明天,也許明年,也許下輩子!」阿貝沙以著夸張的手勢表示他的激動。

一直到客人終于放棄地離開後,他重重地嘆了口氣,咒罵一聲︰「該死的!」

婁南軒露出微笑,雖然嘴角的幅度被隱于滿臉的落腮胡中。

阿貝沙送走客人,一轉身,見一個流浪漢靠在他雕工精細的古董檀木辦公桌旁,火氣立刻冒了出來。

「你!」他一箭步過去,才火藥味十足地說了一個字就整個人愣住了,慢慢地一道酸嗆從鼻腔往眉心竄去。「你、你……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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