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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心大男人 第15頁

作者︰千尋

她說得真心真意,幾乎要讓杜絹懷疑是不是自己猜錯了。他們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

商天雨使出所有力氣維持住臉上的笑容,突然間,她定格,一陣劇烈疼痛強烈來襲,頭快爆開。

「你不舒服嗎?」見她轉眼間滿頭汗水,眼楮里匯集恐懼,杜絹關心的走上前叫。

「哪有,我身體好得很,我是無敵女超人。」她想打哈哈,想再說一大串違心笑話,可突如其來的疼痛,痛得她齜牙咧嘴。

當痛的層級逐漸向上攀升,當視線開始出現模糊,商天雨當機立斷、高舉雙手,做一個伸懶腰動作。

「好累哦,我昨晚沒睡好,可以在沙發上歪一下嗎?」

「蔣譽辦公室里有休息室,我帶你進去。」杜絹不放心的牽起她的手。

「不必,我在這邊睡。」身體開始飆汗了,她知道,再不久就會痛到掉眼淚,痛到想蜷縮成團。

她馬上歪過身子,往沙發一躺,連聲嚷嚷,「我睡幾分鐘就好,你不要告訴阿譽哦,他很愛管人,我可不想今天晚上九點半就被趕上床。」

丟給杜絹一個甜美的笑臉,她就像小貓般轉個身,窩進沙發里面。

杜絹點頭,離開沙發邊,回座位工作。

待她轉身,商天雨才松口氣,不再抵抗疼痛。其實,不必害怕的,這樣的情況,她早晚要習慣。

呼,吐氣,閉上眼楮,她不介意自己的世界,在沒人看見的空間里變黑。

第七章

「上次發作是什麼時候?」姜醫生問。

「昨天下午。」跳跳看著他的手指頭。他的手指頭修長白皙,要是不拿手術刀,一定也很適合彈鋼琴吧。

再把視線轉到牆壁上幾張核磁共振的片子,她看不出那是自己的大腦,也看不懂那上面的陰影是不是變大或轉移,黑黑白白幾片,若不是事先知道那是什麼,她會以為是某某藝術大師的年度作品。

「商小姐?」

「嘎?」她分神了,為幾張她覺得很藝術、事實上卻科學得不得了的片子。

「我問,最近兩次疼痛的時間,間隔多久?」

「三天吧。」

「發現自己看不見的時間有多長?」

「大概有兩個鐘頭。」第一次發現自己看不見時,她站在舞台上跌跌撞撞,摔得滿身傷,嚇壞合作多年的男舞伴。

有經驗之後她知道,失明只是短暫現象。

她開始學會在看不見時,找到一堵牆,靠著它,讓它幫自己對付一波波洶涌而來的疼痛,並在心底細數時間流逝。

「你知道這意謂什麼?」

「情況變得嚴重了,我可憐的視神經正在被腫瘤凌虐當中。」她一面說一面笑,她啊,總是越傷心就笑得越開心。

姜醫生不贊同的瞪她。「你很清楚嘛,要不要馬上安排手術?」

「我忙,還有很多事要做。」她數著手指頭。阿譽的婚禮還有三個星期,三個星期二十一天……要做的事還很多。

「再忙都先擱下,等腫瘤切除後再做也不遲。」

她的腫瘤和她這個人一樣,是怪胎,說長大嘛,也還好,就是老會壓迫到神經線,痛得她想撞頭,並且剝奪她的視覺。

包狠的是它的位置長得真漂亮,不動刀,就等它把視神經壓死,她變成瞎子;動刀失敗,她會失去吞咽能力,終生靠鼻管喂食。

「手術成功的機率只有百分之五十不是?」

「是,但拖越久成功機率只會降不會升。」

她持笑的說︰「姜醫生好樂觀,從不想想手術失敗會怎樣,我無法忍受用鼻管吃飯。」

「商天雨好悲觀,從不想想手術成功會怎樣,你怎麼能夠忍受失去舞台和光亮?」他用她的語法說服她。

「你不知道我的運氣有多背。」

「多背?」

「我買彩券從來沒有中過任何一個號碼。」

「手術成功的機率和彩券的中獎率比起來,高太多。」

「我考試猜題從沒準過,我覺得事情應該會這樣發展,它卻偏偏往另外一個方向展開,不管做什麼,失敗是我最常踫面的朋友。」

她不怕死,因為死亡對岸,有姊姊和媽媽在那里等待,但她怕賴活著,怕生不如死,怕無能為力、苟延殘喘。

「你不可以把生命這種大事和運氣掛在一起,你要為它努力,就算一百分努力只能得到七十分效益,也要盡力。」

「七十分效益是什麼?灌食、語言障礙、癱瘓三選一?才不要,我要活得美美、死得美美。」

「你不要邀請我參加你的告別式!」他氣炸了,如果可以替病人打分數,他的學分她一定得重修再重修。

「真的嗎?我還想請你在我的墓碑上留字呢。」她對他眨眨眼。

瞪回去,完全沒有腦科權威的沉穩樣。「那我一定會在上面寫——一個拒絕醫療的笨蛋!」

「前提是,你得肯參加我的告別式才行。」不是人人都有權利在她的墓碑上刻字。

「商天雨!」他生氣,她是既特殊又讓人跳腳的頭痛病人。

「姜醫生,別氣我,我相信人體有自愈能力,等事情辦好,我會找一個好山好水好地方,吃飽睡飽,把身體養好。」

「你在否決我的專業。」要是吃飽睡飽就能把病養好,那醫學院通通可以關掉了。

「我哪會否決你,姜醫生很帥耶。」她嫣然一笑,笑得他臉紅。

走出醫院大門,商天雨仰頭,對著灰蒙蒙的天空吐氣。

阿譽說了,她是他的青鳥,一只為他餃來幸福的青鳥呢,盡避她無權得到幸福……低頭,一滴淚水無預警地落入柏油地,黑黑的一滴,黑黑的,黑入她將罄的生命。

她走進醫院對面的麥當勞,點一支霜淇淋,打開手機,連線遠在德州的Ross,他是她的舞伴,從進入舞團時,他們就是合作對象。

Ross說,愛情有很多種,其中有一種是最難最苦,但也最讓人安心的愛情,她的求知欲很強,馬上向他請益。

Ross告訴她,「如果你的愛情只是單方面付出,那麼,最好的溫柔是放手,最美的體貼是祝福,而最深的眷戀是把愛放在心底深處。」

她明白,阿譽把自己當成妹妹疼愛,她了解,阿譽在她身上溫習過往眷戀,她清楚,這樣的感情沒有滲入任何雜質,是簡單純淨的兄妹感情。

所以她會給他最好的溫柔,最美的體貼,也會把愛情收藏在心底深處。

她知道失去未來的自己,不能夠再一次折騰阿譽的心。她清楚面對死亡是艱鉅習題,那苦啊,連爸爸媽媽都捱不過,她怎麼能欺負阿譽,硬是再次逼他接受?因此,她不能留在他身邊。

但在離開之前,她還要為阿譽做一件事。

「你在哪里?」電話接通,Ross一開口就問。

「在台灣,台北某一處麥當勞。」

「你連麥當勞都吃了?真好命的家伙。」

商天雨听得出來他刻意偽裝的輕松,也跟著輕松。「是啊,可以不顧一切拚命吃的感覺棒到不行。」

「你不要害我手臂骨折,到時候我一定要你負責。」

「好啊,我負責,我娶你。」她願意把所有的財產留給他。

「等你變性之後再說,我對女人沒興趣。」

Ross是同性戀,偏偏他深愛的男人,愛女人勝過男生,怎麼辦呢?他總不能強迫對方也變成同性戀。

「變性是大手術,不行,我怕痛。」

「屁話!」她成天摔來摔去都不喊叫,他早懷疑她的痛感神經有問題。

她改變話題。「飛機票買了嗎?」

「下星期六到台灣,聯絡記者了嗎?」這次,他要一舉征服台灣人的心,最好再收幾個崇拜他的「男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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