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伏龍曲 第9頁

作者︰善喜

當初先讓護衛們帶走的琴,再度回到她身邊。

她望著晴空漸染霞紅,想起旅途中的碧藍,想著以後她還能成為天下第一、現身他面前履約為他奏琴嗎?

「阿藤,你知道嗎?看戲觀眾都散場了,只有我被留在戲台上……」

她連開口問問他過得好不好都不敢。明明踩在同一塊土地、頭頂著同一塊天空,卻像隔著一堵無法跨越的高牆。

她聆听秋風拂葉沙沙作響,不自覺盯著斷了弦的「撼天」。

「王爺可有閑暇听秋音?」她若還能彈,就算相隔再遙遠,琴音也能傳進他耳里吧?告訴他,她渴望陪他散心,她很想見他——

早已不自覺伸向撼天的手倏地停止,她俏顏竄出火苗,燒至耳後。

胡想什麼!憑她也配思念王爺!之前他對她好都是權宜之計,別傻得痴心妄想。心頭羞慚難受,一時氣息不穩地上沖喉間,接連又咳了數聲。

「姑娘想彈琴嗎?」抱著新枕的侍女不知何時出現,俐落地替她鋪好了被。

「先前王爺吩咐過,姑娘若要練琴,可用他琴房里的所有東西。要取把好琴過來嗎?」

岑先麗心上一驚!她明明否認她會彈琴的。「我不會彈,無需麻煩。就算會,我也只想彈我的琴。偏偏……琴弦斷了呢。我不彈。」

眼見侍女要告退,她忙開口喚住。「對了,王爺這陣子還是一樣忙嗎?可曾來過內府休憩?」她問得含蓄,不敢直接打探王爺是否提過她。

侍女神色古怪。八成認為以她身分不該問得太多。

「……沒有。內府女眷不多,自王爺嫡親胞妹霧庭公主出嫁後,王爺都在中府用膳歇息。他原就不常來,只有練琴的時候會進這兒的琴室。最近忙于戰事,更沒出現了。」

「這樣嗎?」麗眸黯垂。若在最後他肯來探看她一眼該有多好!

「可惜無法親自向王爺道別。不過小事就別打擾他了。可以的話,這幾天請幫我找王爺身邊的兩位護衛先生……哪個都行,請他們送我出府吧。」

總算下定決心離開。次日一早,她便到廚房請廚娘分點食材給她。

她從前在燕家工作一開始便是灶房丫頭,即使後來去了琴房侍候,仍然和灶房的幾名廚娘處得極好,多少學了些手藝,做點菜不成問題。

于是她忍著不時傳來的手痛,備了幾道旅途中王爺提過喜歡吃的菜色,有涼拌藕片、五香水茄、雞瓠菜白羹等,說是要替王爺加菜,請人送去。

臨行前,親自做些能令他開心的小菜,是她最後的心意。

跨出門檻不久,想起方才只說要趁熱保持菜白羹的稠度,忘了交代吃之前再灑點胡椒烏醋提味,于是岑先麗便往回走,卻在听見里頭對話時全身僵凝。

「王爺為何對岑姑娘那麼特別?她吃穿用度都是府里最好的呢。」

「听說她替王爺挨箭,疤痕難褪。咱們大齊姑娘的肌膚如同清白,肌膚見了人便是不貞,肌膚留疤還得了!前陣子不是有姑娘因為手上留疤破相,被夫家嫌棄坐原轎回門的?最後那姑娘知道無法醫治竟跳湖了斷,你說說這嚴不嚴重!」

「看她年紀輕輕,還真是心機深沉,莫不是想借這受傷之事尋個由頭賴上咱們王爺?畢竟王爺向來高潔無雙,不僅尚未立妃,府里更無夫人侍妾,她敢拿自己性命賭個一生榮華富貴,確實聰明。否則尋常人誰能在挨了一箭之後,不但不躲不逃,還硬生生挨上第二箭的?說她對王爺沒貪念私心,誰信!」

岑先麗一時愕然,美眸涌出清淚。她不過是想回報王爺、守護王爺,可那份心意此刻听來竟是如此不堪,而且……她也無法辯解。

因為她確實對王爺……對她的阿藤相公起了不該有的貪圖。她其實是想留在他身邊,雖然從沒想過要他給什麼封賞,可是她的確一直思念著他;明知道不能妄想,卻還是壓抑不了那份喜歡。是她不應該,也活該被人瞧輕譏諷了。

「別說了。再說下去,只怕連王爺的名聲都讓這髒水潑污了。王爺仁德,必然只想負起責任替岑姑娘安排好出路吧。咱們多擔待點就是。」

「不過,這岑姑娘怎麼突然跑來插手備膳?王爺吃食都要經過試毒那關,萬一出了什麼岔子……這姑娘來路能信嗎?還是別拿這種東西讓王爺添堵吧。」

她顫巍巍旋身,默默離去。是她多事,連她親手做的臨別菜肴,也只有讓人嫌棄倒掉的份兒,根本送不到他手上。

他身邊,有如此多願為他效命的人,哪還差她一個。

她最後還能為他做的,就是將自己的心意深藏到底,不能有一絲絲傷害王爺的可能……

岑先麗回到房里,一面收拾包袱,一面想要擠出不在意的輕松笑意,可扭了半天,卻是怎樣都沒法讓唇角彎起。她眼前漫起的那陣溫熱水霧始終散不開,模模糊糊的;頰上濕了大片,抹了一次又一次,卻還是擦不干。

頭也……有點昏呢……

隨即她眼前一黑,整個人往後頭翻去,就算跌下床摔得極疼,也無力再爬起……

第3章(1)

岑先麗以為,一定是因為頭昏的關系,讓她作了個很美的夢。

「你們是怎麼照顧人的!竟讓她再次受涼發熱!要是本王不來,何時才會發現她倒在地上?你們——罷,她已退了燒……算了,全退下吧。」

她從沒听過他聲調如此嚴厲,彷佛極不開心。記得他是不發脾氣的,就算有,也只是玩笑,所以她此刻必定是還在夢里。

作夢好。她不用顧忌太多,想說什麼都能對他說。

「王、王爺,息怒吧……」她睜不開眼,腦子也渾沌昏沉,但那移動的柺杖聲讓她硬撐著。他來了。她忍不住欣喜展顏。「您肯來真好。這樣,我甘願走了呢。」

「麗兒,為何說要離開?你……怪我讓你受了重傷險些沒命嗎?」

大掌探向她手腕,像正確認她的位置,慢慢撫到她肩頭,然後將她緩緩扶坐起來,讓她趴在一個十分暖和的大枕上頭。她不由得挪了挪身子,舒服地喟嘆一聲。

這個枕頭就對了!怎麼之前侍女一直不肯拿出來?明明就有。

「我怎會怪王爺。王爺救過我多少次,為了王爺,我這條命豁出去又何妨?我只是不想像個廢人似留在這當累贅。我想找點活兒做。」

「你是我的賓、客,愛做什麼就做什麼,盡避開心過日子就好,還需要干什麼活兒?」

「我欠王爺太多,沒理由還讓王爺盛情款待。不做點事情……有點難受。」

「不再試著練琴了嗎?」他語帶憐惜。

「只剩一只手,琴能彈得像樣嗎?與其侮辱師傅名號,我寧願不彈。」

「我讓你住這里,離琴房近,清靜幽雅,我還以為你會喜歡。」

「我听人說王爺想對我的箭傷負責,但那不必要,一切是我甘心領受的。如今傷已快痊癒,實在也沒理由留下。王爺照顧一名陌生的卑微奴婢早已仁至義盡。我很感謝王爺。」

「什麼奴婢不奴婢!到底是誰在亂嚼舌根的?」

語氣顯得不耐,將枕在他胸膛上的小腦袋壓得更近一些。

「你這傻瓜。負責是一回事,擔心你是另一回事。難道……難道咱們同行一路,就只有我一個人在意嗎?」

「在意什麼?」岑先麗隨口應和,精神全集中在耳朵听到的規律聲響。之前怎麼沒發現,她喜歡的這枕頭還會發出奇妙的砰砰聲?好有趣。這夢還真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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