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倪家風味的蘆筍湯,我研發的。」倪霏碧甜笑入座,坐在母親身旁的實木彎曲藤椅,拿起湯匙。「我不會煉丹、煉迷藥毒藥給媽咪和爹地的……」舀取母親剩余不多的湯汁,正要喝下。
「這是用來孝順我們的,嗯?」虎柔輕拍女兒手背。
倪霏碧笑盈盈,將匙斗里的湯獻給母親。「因為沒有羊肚菌,所以加郁金菌——」
「還有呢?」虎柔喝下女兒喂的湯汁,抿抿唇。帶著甜美的淡淡辣味原來是郁金菌,除此之外,湯底也不一樣。
「我用龍蝦頭熬湯。」倪霏碧大方公開不一樣的秘方。
虎家蘆筍湯的湯底用牛骨熬,過濾後加進蘆筍、蒸馬鈴薯、洋蔥……打成濃汁,慢火攪拌地煮,起鍋前加入羊肚菌切片,這過程稍有松懈忘記攪拌湯鍋,便會弄出焦味,就算沒忘,上桌的湯色澤也偏深。女兒這湯沒焦味,特鮮,顏色亮澄澄。
「我隔水煮,起鍋前還加了鮮女乃油……」倪霏碧說著。「媽咪要不要帶去工坊給外公嘗嘗?」
「下戰帖嗎?」虎柔取回女兒手中的湯匙,繼續品嘗這由虎家蘆筍湯精進改良而成的倪家新湯。
「這是用來孝順外公的。」倪霏碧提起早已準備好的餐籃放上桌。
第1章(2)
虎柔淺挑紅唇。「這麼想挑戰蘆筍湯的創始者——」
「當然要挑戰。」倪佛安插嘴。「女兒,盡避去打敗那個老家伙,為爹地報仇——」
「我知道,」倪霏碧站起,打斷父親。「爹地,我會好好孝順外公。」繞過橡木桌,她撒嬌地在父親臉頰親吻一記。「我準備出門去采一種毒草——」
「不用弄死他,」倪佛安干咳一聲,清清喉嚨說︰「稍微教訓即可——」
「這麼大發慈悲?」虎柔再一次出聲戳刺倪氏父女的另類天倫樂。
倪佛安視線移往妻子臉上。「好歹我是娶到你了……」雖然過程坎坷、差點沒了命,至今還被老家伙輕視。「而且我怎麼會讓女兒成為一名殘酷的殺人凶手——霏碧!」說著說著,轉頭尋望寶貝女兒俏影。
倪霏碧閃遠了,走出屋頂花園,站在樓階平台,抬頭看上方風車塔的外環陽台。一層新綠正在盤織塔身,那是她從農場作物改良試驗中心移植過來的爬藤玫瑰,很稀有的海島品種,等花開茂盛、結玫瑰果,她要摘來做醬、做香膏,又吃又抹,弄得渾身玫瑰香氣,搞不好長出刺來。像那個祭廣澤先生編導的驚悚愛情科幻片,不忠貞的男人被化作荊棘玫瑰美麗怪物的科學家情人,用長刺的藤蔓身體緊纏而死……
那是一種幸福,從此以後骸鼻盈滿玫瑰迷香——這觀片心得,使倪霏碧有了做玫瑰醬的靈感。
望著高聳若雄偉巨人的風車塔,倪霏碧越發期待那片新綠嚴嚴密密地長、緊緊實實地纏,旺盛旺盛地淹沒頂端,那她可以豐收,做很多玫瑰醬。
幻想甜美結果,連青空都不僅是青空了,流染玫瑰醬色澤。一道飛機雲畫出飛航器試航路徑,螺旋槳聲稍稍截斷她凝在玫瑰醬里的神思,她看著天,尋找拖拉雲線的飛航器,據說是新購的單引擎渦輪小飛機,機體飛過風車塔上空,縮閃成一個小亮點。倪霏碧把它當成白晝之星——宇宙新星——她是發現者,這顆星以她為名。
「女奴——」一個叫聲像光害。
星不見了,自她腦中消失。余音蕩空的機體是準備用來取代二十年老舊機體協助農作,像行動雨雲,到處降水、降養分,但不噴毒。菜園灣農場采生物防治、有機栽植,不會有「毒」這件事……
「你嗑藥了嗎?」口氣不善的語調破壞了大好晴天。
陰影迭來,倪霏碧旋身,圓睜著美眸對住踩上樓階平台的男人。
「主子在跟你講話,恍什麼神?」祭廣澤凶冷地斥道,足跟一轉,步下階梯。
倪霏碧頓了幾秒,斜撇臉龐,望一下自家樓頂花園。父母不在那兒,跑哪兒去?還不到上工時間……
「女奴!」怒氣騰騰的吼叫。「馬上跟來!」強硬的命令。
倪霏碧愣了愣,走兩步,遲疑地停住,再走三步,站定平台邊緣,看著祭廣澤下樓的步調,每一步都那麼重,蓄意蹂躪小花小草似的。
海風吹著他亂翹的頭發,他今天肯定沒梳頭,襯衫也縐得不象話,腳上穿的更是麂皮室內鞋,根本不像凡事講規矩重禮節的祭家人。
倪霏碧美眸微閃,邁步,小心跟上祭廣澤。兩人一前一後下樓,步行于斜坡花草坪,一路走到沙灘,鞋子進了沙,癢刺腳底,倪霏碧停了停,見祭廣澤直往海水迎,她揚聲——
「祭廣澤先生用過餐了嗎?」
左腳踩進浪沫中的祭廣澤猛地回頭,挪足大步朝倪霏碧逼近,惡狠狠地說︰「還沒,我什麼都還沒吃!」彷佛指控她讓他挨餓。
「喔。」倪霏碧應了聲,目光落向他隨風輕掀的衣擺。
「我殺了人,一個女人。」祭廣澤順著她的視線,怒聲道︰「你最好給我小心一點——」
「嗯。」倪霏碧點頭,手往上衣領口拉出一條鏈子。
祭廣澤看見金鑰匙閃耀在年輕女孩的胸前,正是心髒的位置。
她說︰「我怕弄丟,所以請外公做了鏈子,戴起來……本來想說有空上高原再偷偷拿給你……媽咪要我去交差,結果我又把它帶回來,還沾了那種藍花——」
「那是藍血娘。」他給了一個名稱。
倪霏碧停下解鏈子的動作,握住胸口的鑰匙,須臾,才應聲︰「喔。」然後靜靜看著祭廣澤。
事實上,並不是靜靜,那雙眸,太靈動,比貓閃爍更多神秘,卻又坦坦率率直視男人,不會害臊地逃開。
「干麼?」倒是他,一個見過世面的大男人,好不容易平緩壞情緒,被她瞅得又浮躁。
「他們說你是很優秀的創作者——」
「是嗎?」贊頌的話他听過太多,媒體每天都在謳歌他,這小女奴隨口「優秀」,竟讓他像只急著開屏的孔雀。「還有呢?你看過我的作品嗎?」
「有啊,《玫瑰M》很好看,我最喜歡女主角纏死男主角時的台詞——‘誰說植物無情,我選擇當植物,你就成為我的養分,永遠在一起’……」嬌脆的甜美嗓音細說劇情。
祭廣澤听著听著,眯起眼,嘴角一微米一微米地上揚。這女奴口條不錯,適合呢喃情詩;這女奴可以成為嬌美植物,長在男人身上,慢慢綻放、熱烈搖曳、沁泌芬芳……
「……所有跟精神衛生相關的名詞都能用在你身上。」忽來一句如響雷。
祭廣澤雙眸一張,渙散的眼神聚焦,映現倪霏碧青春姝妍的臉龐。「這話是誰說的?」問得有些嚴厲。
「嗯——」倪霏碧頓住嗓音,眄睞俊顏重現慍色的祭廣澤。
「所有跟精神衛生相關的名詞都能用在我身上——」降得低沉沉的咬牙嗓音。「你們在背後說我是個瘋子嗎?」
倪霏碧搖頭。「我覺得那是出類拔萃的意思。」腦筋一轉,她接續道︰「你是一個出類拔萃的藝術家,大家都知道的,祭廣澤先生。」
祭廣澤乜斜眼,審視她說話的表情——那抹純真毫不矯情。「出類拔萃?」他說︰「你覺得我出類拔萃?」
「嗯,是。」倪霏碧重重頷首。「像梵谷、像拉赫曼尼諾夫、像魏爾侖……」
全都是有精神衛生方面問題的人。
祭廣澤閉閉眼,海風吹襲他腦門,忽感無比清醒,什麼氣都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