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冬青小嘴輕顫,簡直要哭出來似的,「我想回家。」她想念阿爹,想念姊姊,想念女乃娘!
元胤昀呼吸一窒,有股沖動想抱起她來安撫。
她離家那麼久,那麼遠,其實常常想著家人吧?只是小家伙記著女乃娘的叮嚀,要乖,要听話,阿爹才能快點來帶她回家。
但她的家人早就不在了……元胤昀眼眶跟著泛紅,不知這些善意的謊言能瞞她多久?她還那麼小,一夕間失去所有親人,原以為的暫別原來是永別,即使是成年之人也未必承受得了這種打擊與心痛。
包何況,即便她長大了,也不能再回去看一眼故居故土,再不能回去祭拜親人的墳,她的身世必須永遠成為秘密。
元胤昀席地而坐,抱起小丫頭。他不該欺負她,讓她悲傷地想起自己寄人籬下。
她的避風港早就覆滅,從今以後這兒才是她的家。
是了,這兒是她的家,而他是她的親人。
「你想不想吃紅豆湯?」小家伙什麼都愛吃,但特別偏愛甜食,其中最愛紅豆,例如紅豆包子、紅豆湯。
小家伙其實很好哄的,「想!」她吞了口口水,吸了吸鼻子,模樣可愛極了,看得元胤昀心頭一陣莫名的躁動,只能把她抱得更緊。
「走,我們去廚房,周大娘應該有準備紅豆湯。」他總是吩咐廚房每日要準備一道甜點,讓小家伙在飯後吃。
「好!」小家伙破涕為笑。
這樣的慰藉或許很短暫,真相總有一天要血淋淋地攤在她眼前,然而因為憐惜而生的情憬卻悄悄開散了他們倆的另一扇門扉,門扉之後,那條能夠相伴行走的道路上早已不再有來時路上的狂風暴雨。
那是元胤昀受傷後第一次踏出房門,為了替小家伙找甜點吃。
「少莊主請另請高明!」灰袍老者氣得吹胡子瞪眼的,這已經是這個月以來第八次了。
「夫子請息怒,舍弟只是玩心重了些,心性尚不定,如果夫子能夠繼續督促教誨,元某保證會讓舍弟明白夫子一片苦心。」說罷,瞥了身旁低頭懺悔的少年一眼,警告意味濃厚。
十七歲的元胤昀,一年前已接管元家麒麟城內幾處商行,即便年紀尚輕、資歷尚淺,但超乎他年紀該有的沉著大氣以及驚人的經商天賦,已經完全讓他的對于不敢小覷。
「老夫沒那個能耐,少莊主莫再為難,告辭!」
望著第九個「奪門而出」的夫子,太師椅上的元胤昀長眼輕輕瞥向站在一旁愧疚地垂著頭、少年裝扮的「某人」。
瞧瞧她這副模樣,讓他連跟夫子求情都覺得丟臉!
「你的臉是怎麼著?」元胤昀戲謔的語氣里有幾分火藥味。
再這樣下去,他就算重賞黃金百兩,只怕這麒麟城里都沒有任何夫子願意上元府來教這個大飯桶。
明冬青哀怨地抬起頭,一臉無奈,大廳里所有下人都拚命忍住笑,總管老賴則差點噴笑出聲。
扁一眼就能看出夫子為何七竅生煙啊!少年模樣的明冬青原本白淨的臉頰上印著墨跡——而且還是鬼畫符似的墨跡,更確切來說,形容那是畫符,還侮辱了道士哩!
「我……我昨夜焚膏繼晷、懸梁刺股、發憤苦讀,所以剛才上課時才會不小心……」說得自個兒都心虛了。
「哦?」元胤昀拉長了尾音,斜倚太師椅上,神情閑懶,然而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這其實是雄獅盤算如何將獵物一網打盡時的模樣。
還知道「焚膏繼晷」、「懸梁刺股」,他該欣慰才是。就不知是真的懂,還是自個兒胡猜瞎猜?他隨手翻起夫子臨走前丟給他看的本子,打開一看,第一頁畫了兩個圓。
「我讓你念書念這麼久,你就只會寫個‘日’字?」其中一個圓中央有一點。
哪有?明冬青不服氣地湊上前看了一眼,「那不是日,那是包子,旁邊的是饅頭。」夜深人靜念書,很容易餓啊!
「噗!」不只老賴,連元胤昀身邊的護衛也忍俊不住了,而戴著夜叉面具的元胤昀感覺自己額上又有一根筋游裂了,但他還是沖著明冬青露出一個慈父般的微笑,「我怎麼看不出有何不同?」
「有啊!包子有肚擠眼嘛!」
元胤昀撫著額頭,烏鴉在一旁竊笑,老賴則搖頭嘆息。
「算了,你若不愛念書,就別念了吧!」父親如意算盤打得響亮,卻沒想到這丫頭根本不是念書的料。
還當家主母呢!
明冬青好想歡呼,但想想似乎有點對不起元胤昀的苦心,只得按捺著。
可不是她不愛念書、不想識字,這些年來除了元家父子請的夫子之外,元胤昀私底下也會教她識字,她學得挺快,不到一年,市集上賣的小吃食材、廚房里的鍋碗瓢盆,她喊得出名字就寫得出來。
還有,去年元胤昀帶回來的、在老賽之間奉為傳奇的食神周四海所著《神州珍喂集錦》的手抄本,她可是已經倒背如流,作夢都會夢到書里記錄的人間美味——
有一些雖然沒吃過,幻想一下也好。
可是她對之乎者也那套就沒轍,明冬青實在不懂,講話就講話,又之、又乎、一下者、一下也,不累嗎?一句話偏不講得清楚明白,光猜意思都耗上半天,飯都不用吃了嘛!
說到吃飯,她肚子里的鏡蟲立刻叫了起來。
本嚕咕嚕咕嚕——
總算長到這年歲,知道要臉紅了,明冬青支吾著,「我可以吃飯了嗎?」好久沒使出討糖吃的絕招,希望她「寶刀未老」啊!
元胤昀嘆氣,命人把飯菜擺上,順道賞了丫頭一顆爆栗子。「真是活飯桶!」
是他堅持要明冬青在外人面前女扮男裝,他這副樣子,這輩子是不打算娶妻了,但若能為丫頭覓得良緣,屆時只要對外宣稱她是來依親的遠房表妹,讓她回復女兒身,才不致毀她名節。
但現在,他開始擔心這丫頭這麼貪吃,可能嫁不出去了,不知嫁妝黃金百兩夠不夠?
從元馳昀十七歲開始,元啟天陸續將「皓寅」所有大大小小事務交棒給兒子,短短三年,代表「皓寅」的白虎圖騰威震八方,天朝第一奸商的傳人青出于藍而勝于藍。元啟天作生意雖精明,但為人詬病的地方就是太奸險,他的成功靠的是他足智多謀、長袖善舞,再加上一點無所不用其極,但這些卻不是做大事的格局。
元胤昀與父親不同,他讓「皓寅」的老掌櫃們與合作商號心服口服的是他的遠見與經營能力。「皓寅」傳到他手上確實更上一層樓,但元啟天知道兒子的能耐不只是如此,他相信若將有一個人能成為掌握天下經濟命脈的「地下皇帝」,那人一定是他兒子!如今的元胤昀缺的只有一項,就是「野心」。
方屆及冠之年的元亂昀確實沒什麼野心,他接手「皓寅」只是因為必須克紹箕裘,然後多賺點錢免得元家被家里那只活飯桶吃垮,何況他還得替她準備豐盛的嫁妝免得將來沒人要。
第4章(2)
「世佷果然英雄出少年,听說世佷尚未成親,不如讓老夫充當一回月下老人,如何?」
就唇的酒杯掩去嘴角笑意,元胤昀沒有表露心中的譏誚,自從他自父親手中接棒、並沒有如外人預料那般表現平庸之後,這樣的提議他幾乎每回談生意應酬之余都會被當面提及,但他全都一一回絕了,至于麒麟城有名的媒婆全都被他命人直接轟出元府,早就沒人敢上門說親。
說來說去還不就男大當婚、女大當嫁,這些人怎麼都不嫌煩呢?再說這老滑頭開口閉口世佷來、世佷去,他今兒個是來談生意,老家伙別的拿不出來,就只會倚老賣老,他真以為他元胤昀會比他父親更吃那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