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豈有佳人甘作賊 第20頁

作者︰秋飛花

雲蘿這兩日曾听他唱過不少旖旎小調,但料不到他在這種時候,居然有閑心唱出這麼扯淡的曲子!不禁失聲尖笑,腮梆子都笑酸了。

他一唱完,便將那把三弦在背上系好了,對她笑著說道︰「好了,不要擔心我!我得出去布置安排一下了。你也準備一下,把我那只會下戰馬的‘碧玉麒麟’收拾好,一會兒我派徐飛來接你。」

說完捏在雲蘿臂上的手緊了一把,然後毅然松開,轉身出門。

雲蘿追出去兩步,一手拿著那只碧玉麒麟,一手抓著那一大疊銀票,看著他的背影想喊,終于沒有喊出聲音來。

直待他走遠了。隔了好一會兒,她才猛地想起——先前杜宇和周汝昌一起進了廂房,為什麼出來時只有杜宇一人?

急忙轉到廂房一看,周汝昌像一條死狗似的伏在八仙桌上,聲氣全無。

「周大人?流民都要打進城了,你還在這里撒酒瘋!」

上前用力推搡周汝昌幾把,不見他清醒。正想找水來潑,他卻忽然伸手捉住了她的手腕。

「不要走,幫幫我……」

「咦,你怎麼哭了?」雲蘿見他白慘慘的一張臉,直如喪尸,眼角邊還掛著幾滴淚水,詫異極了。

「不是我要哭,是他,逼我吃了‘蒼蠅腿’泡的酒。」周汝昌尷尬地抹了抹眼淚,以一種極度虛弱的聲音說道。

「他?哪個他?」雲蘿迷惘地問。

周汝昌好似並沒有听清她問話,把頭一低,嗆咳了一陣。

「他還說,已經托人在吏部查我的背景,要弄清楚我怎麼做上陸安知州的,再想辦法彈劾我。要讓我‘別說是做知州了,連皮蛋瘦肉粥都做不成’……」

「你,說的‘他’是杜宇麼?」雲蘿問畢,掩口暗自驚笑。

「你還問!」周汝昌惱火地仰起頭,僵硬的臉上呈現出一抹尷尬之色,「不是你讓他干的麼?」

「我讓他干什麼了?」雲蘿瞪大了眼,話一出口,立即反應過來。

杜宇對周汝昌上一次在觀花樓罵他「草菅人命」的事,一直耿耿于懷,但慮及周汝昌也是朝廷在冊的官員,不好意思公開為難。估計這次一听說黃縣的流民要打進陸安,城中局勢眼見就要失控了,于是就想趁亂收拾周汝昌一把。估計他先在酒中下藥,灌醉了他,借機戲弄。

說什麼要彈劾周汝昌,讓他「不僅作不成知州,連皮蛋瘦肉粥都做不成」,分明就是一句玩笑話。

只不知那「蒼蠅腿」又是什麼絕妙毒藥,竟能把一個四平八穩、行止端方的酸臭文人弄得涕淚橫流,齷齪不堪。

「他就是一個小孩兒的性子,這種事也了虧他才做得出來!」雲蘿佯罵道。

「哼,你又何必罵他,他要能替你出了五年前的那口怨氣,你不是該感激他麼?」周汝昌道。

雲蘿聞言一震。她倒沒有想過,杜宇是為了她才報復周汝昌!

但不管杜宇為了什麼才下的毒,現在的當務之急是將周汝昌弄清醒,城中的大事還得他這個父母官去做!

于是上前將他的身子扶起,靠到椅背上,轉身出門提來一壺茶,利索地替他倒了一碗茶,看著他喝下去,又拍了一點涼茶在他的額頭上。

這時,一直藏在她袖中的那一匣「琥珀胭脂」忽然掉落出來。

「這是什麼?」周汝昌撿起胭脂匣嗅了嗅,頓時覺得神清氣爽。

「胭脂嘛,女人用的。」

她笑著正想將那盒子收回,他卻緊握住不肯松手。

「我發覺——嗅到這胭脂的香氣,身上舒服多了。」

「難道這女人家用的胭脂還是解‘蒼蠅腿’毒的良藥了?」雲蘿打著哈哈,尷尬地松手。

一時之間,二人四目相對,均無話可說。

僵了一陣,周汝昌望向身邊不知所措的雲蘿,嘴角泛起一個蒼白的笑,終于將手中胭脂匣遞還了她。

「小雲,你見過小孩子捉蚱蜢麼?」

一聲「小雲」,仿佛把時光又倒回了五年之前。而他也神情肅然,不復方才涕淚橫流的丑態了。

「有……有啊。當然有了。」雲蘿側頭看著遠處,有點不自然地答道。

「小孩子捉到蚱蜢,立即用繩綁住它的大腿。等它一掙扎,大腿便斷了。小孩子看到蚱蜢斷了一條大腿,覺得它沒用了,于是又把它剩下那條大腿也給扯下來。然後是它的小腿,翅膀,它的頭……直到它肢離破碎,徹底死亡。小孩子最是天真無邪,它們和蚱蜢原來無怨無仇,可是他們卻不加考慮地將小動物分尸。所以,小孩子才是世上最最殘忍的動物。」他靜靜地說著,目光一直未從她臉上移開。

「你是想說……」

腦子中又晃過杜宇那雙一時如鷹隼般銳利,一時又如孩童般無邪的眼神,剛想插話,卻被他擺手阻住。

「小雲,當年的事是我對不住你。我不喜歡你做捕快,追著男人滿街跑,因為我是一個讀孔孟聖賢書的人。」他長吁出一口氣,「其實,杜宇少年英雄,才貌皆出眾。你能與他在一起,我本該祝福的。可惜他‘才人行短,巨奸大滑’。我真不希望你被他的外表所蒙蔽了!」

「什……麼行短,什麼大滑?你又掉書袋,我听不懂。」雲蘿模著鬢發,眉頭皺成個幾字型。

周汝昌無奈地搖搖頭,笑道︰「這樣跟你說吧。你知道杜宇為什麼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捉到譚一妹嗎?他對譚一妹,不是那麼簡單的!」

「你是想說,他打算抓住譚一妹,到谷大用那兒邀功?」雲蘿反問道。

之前杜宇還在提醒她要小心周汝昌,現在周汝昌又反過來說杜宇有問題。

他們倆人究竟誰有問題?

她覺得腦子里那一堆漿糊快要開鍋了!

「他是這麼告訴你的?你被他騙了!你難道看不出,他真正喜歡的人是譚一妹麼?」周汝昌靜靜地看著她道。

「你,在胡說什麼?」雲蘿瞪著他,笑得有點勉強。

「我沒有胡說。不妨老實告訴你,譚一妹並非普通的‘叛黨’。她手里握有一封涉及廣西總鎮宗沛、副總鎮嚴鋒與西廠太監谷大用勾結營私的至關重要的信函。如果被譚一妹通過其他的渠道送達皇上跟前,谷大用、杜宇、宗沛、嚴鋒他們就全都完了!」

雲蘿瞪大了眼不敢置信地盯著周汝昌,看了半晌,發現他神色自如,根本不像是在開玩笑。

「小雲,你要想想清楚!你真的要跟這樣一個人在一起麼?別說他待你根本就不是真心的,就算是,現在流民要打進來了,他要和那些暴民去拼命。你難道還要為了他去殺死那些流民嗎?別忘了,你自己也是……」

「住嘴!」雲蘿猛地打斷他的話自凳子上彈起,踉蹌後退了七八步,遙指著他憤然道,「好啊姓周的!我原來只是覺得你膽小、窩囊。想不到你還挺卑鄙的!你是記恨他說要去查你的老底,所以故意在中傷他吧?我才不相信!」

說完,飛也似的沖出門去。一直跑到了大街上,眼花花地看到南來北往,行色匆匆的路人。紛亂迷惘之中,只覺得一陣暈眩,仿佛天地都倒轉過來了。她頭頂著天,倒懸著在路上前進,根本無法辨別方向,只好在原地徘徊。

她反復在心里告訴自己,不能相信周汝昌剛才所說的話。這一切都是他對杜宇先前捉弄他的報復跟惡意中傷!

如果事情真像他說的那樣,杜宇剛才為什麼還會把自己身上所有的銀票,跟那只可能是他「杜家人信物」的碧玉麒麟贈給自己呢?

常言道︰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亡,其鳴也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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