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風雪的細吻,亦或是別的緣由,蕭蝶樓面上的緋紅,越來越明顯,「是是非非,真真假假原本就不必計較太多,只要自己心里有數,忠于自己的原則便可。」
「公子說得好像有些道理。」孟婆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意有所指,「只是,忘卻了,不是很好?」
蕭蝶樓只是默默地端碗就唇。
此時……她,該怎麼辦?
花非離知道,她自始至終做不出違背他意願的事情。看著蕭蝶樓小口小口地啜飲完慢慢變冷的盂婆湯,她深刻地體會到——她根本無法護他周全!
隨著全身泛起淒苦地無力感的同時,佔滿了思緒的是,她,應該做些什麼?
為那個用荏弱的身子護著自己的人做些什麼?
軟若無力的思緒飄零,她發現,她找不到任何答案。
還是,本來就已經有了答案,在自己的內心深處?
鮑子,我會在你身邊的,不管是上窮碧落下黃泉,我都會——隨你而去!
如此想著,心便定了下來,前所未有的平靜。
許久,當忘塵花的藥效開始融入血脈,蕭蝶樓抬起蒼白的臉,「因為我害怕。」
「害怕?」害怕什麼?死亡嗎?一絲鄙夷不由自主地顯露于孟婆的嘴角。
「害怕會被人遺忘。」蕭蝶樓緩緩地睜開雙眼,語意清冷。
「原來如此。」暗暗吐了一口氣,孟婆合上眼,便沒有再言語。矮小的身子如一座雕像,堅毅地立在風雪中的橋頭。
刺骨的風,早巳帶走了身上所有的暖意。
無情的雪,在跌落的那一刻,總是溫柔得讓人心碎。而更讓人心碎的則是從雪幕的那一端傳來的輕言細語與氤氳後深邃的眼瞳。
「非離……」蕭蝶樓輕喚著她的名。
驟然回神,花非離月兌口而出的是「公子」二字。
「我就知道,你依然改不了口。」一字一字飄忽地融于雪,蕭蝶樓笑著看向花非離,「‘蕭’可以,‘公子’也可以。就隨你的意,願意叫什麼就叫什麼吧。」他不應該太苛求她的。這個時候,什麼都無所謂了。
「我……」明明有千言萬語,為什麼到了這個時候,卻是一句也無法成言?
「非離,我只想跟你說……」蕭蝶樓緩緩地道,「我知道,我很自私,亦是無可救要地任性。在這個世上,我只希望,你能記得我。」因為動了心,動了情,所以不想放手,也不願放手。只是,到了必要的時候,又不得不放手。
自私?任性?希望?「公子,你說什麼?」你不明白嗎?是了,我沒有告訴過你,其實我也很自私啊!
「今天的雪,真是很大。」
你在逃避什麼?「是很大……」不管你逃到哪里,我都會去尋你。
「你們可以過橋了。」
一句話,穿透了風雪,打亂了一切,孟婆終于開口道。
10殘雪-眠蝶-夢里落花
奈何橋不好過。
風雪中的奈何橋更加不好過。
每一步,都好似走在一根懸空的鋼絲上,如履薄冰。孟婆幾個起落,驟然消失于橋的另一邊,留力大不如前的蕭蝶樓與花非離在半空中苦苦掙扎。
撥開被強風吹亂的發,抓緊互相扶持的手,蕭蝶樓沒有抱怨,花非離亦沒有怨言。他們只是一直攀著鐵索緩慢前行。
鐵橋上,印下的是四道蹣跚的腳印。
欲問水龍何處吟,奈何居中奈何尋。
橋盡處,是一幢利用地勢巧妙搭建于懸崖邊上、不奢華卻雅致的樓閣。最為搶眼的是——牌匾上極盡秀雅的「奈何居」三個大字。
終于到了。
終于到了奈何居!
當蕭蝶樓覺察的時候,他們已經站在了山壁絕崖之上。
「來者何人?」峭壁上,目視眼前一張七弦古琴,奈何居真正的主人信手勾了勾琴弦,語氣幽幽地問。
被孟婆稱之為小姐的人,兀自披散的長發遮住餅分白皙且看不出確切年歲的臉孔,鬢角處斜插一朵白色碎花,了無生氣的黑衣寬松地穿著在縴細的身子上。風雪掠過,頓時,整個人給人一種如幽魂一般的錯覺。
「可是蕭蝶樓與花非離?」
「正是。」站直了身子,即使為風雪所欺,蕭蝶樓依然不卑不亢。
「你們找我為何事?」
「有人交給我一件東西並告訴我,憑借它,必要的時候可以向你求取一物。」微起了眼瞳,蕭蝶樓小心地計量著。
「是什麼?」
蕭蝶樓沒有言語,只是從荷包中翻出了狀似一塊黑色石頭的東西,單手托著呈給她看。「就是此物。」
黑衣女子倏地站起身來,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旋即又神色如常地坐回石椅上,「你是天機老人的弟子?」
眼中精芒一閃而過,「是。」
「沒想到,他連這個都交給了你……」
心念一轉,蕭蝶樓若無其事地把手中的黑色石頭收好,「所以我才來了。」
「說吧。」黑衣女子如同嘆息地道,「你為何物而來?」
「水龍吟。」蕭蝶樓笑著道,同時笑著驟然一抬手,趁花非離听得入神猝不及防的當頭,點中了她的昏穴。
蕭蝶樓做得很自然,卻又很突然。
「公子?」不解的只有花非離。只是,眼角為何會有淚珠滑了下來。
扶住漸漸軟下的身子,用力咬了咬下唇,蕭蝶樓抬眼淺笑著看向孟婆,平靜地道︰「可否勞煩婆婆幫我看護一下?」
「可以。」孟婆面無表情地上前接過花非離,「老太婆就幫你這個忙。只是,」嘴里一直低聲低喃著,「這又是何苦呢,何苦呢……」
「有些事情還是不要讓她知道為好。」蕭蝶樓淡淡地道。不舍地收回膠著在花非離臉上的視線,終是不舍地放開了手。
「即使你有他的信物。」黑衣女子白皙的卜指劃過琴弦,「雖如此,你也一定略有耳聞,我不做賠本的買賣。」琴弦震動,錚錚之聲,不絕于耳。
「你說得對。」眼神不由自主地瞟向花非離,「開出你的條件吧。」
琴聲未斷,只見黑影一閃,一雙手輕柔地扣住了蕭蝶樓雙手的脈門,「我本想留下你的武功、你的醫術。」
「哦。」不為所動。蕭蝶樓闔上眼瞼,嘴角勾起一個嘲諷的弧度,似笑非笑。
「只是,沒有想到,身為一樓之主的你,體內竟然沒有半點功力。且……」黑衣女子語氣一頓,無情地一字—字地接著道,「那麼,我、要、你、的、命。」
丙然如此。終于,到了最後嗎?
非離……
「你想要,就拿去吧。」蕭蝶樓淡然地如是道,仿佛舍去的只是無關緊要的身外之物。
為了你,我什麼都可以舍。
「這可沒有後悔的機會,你要想好了。」
「你很嗦。」蕭蝶樓冷冷地攔下話頭。
無視于他的無禮,黑衣女子仿若不經意般忽而語重心長地告誡︰「命,只有——條。」
「我當然知道命只有一條。」蕭蝶樓終于睜開了雙眼,語氣波瀾不興,「只是,你認為,我的這條命還能活多久?」
「……」
「說不上來,是不是?」他的身體,他自己最清楚。他知道——今天的情形,也只能說是回光返照而已。「我只希望能拿到水龍吟解掉非離身上的暗香。」
「你不後悔?」
「我從不後悔。」傲然一笑,蕭蝶樓神色異常堅定。
「好。」漆黑的發遮住了臉頰,也遮住了她的眼楮,黑衣女子驀然放開扣住他脈門的雙手,「你的命,我要了!」話落,一雙手掌同時印上了蕭蝶樓的前胸,毫不留情。
血脈亂了,血脈斷了。
一口鮮紅的血,在一天一地的白上,染就了令人為之心悸的淒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