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了半個時辰後,她還以為是自己說服了「他們」,他們才又動了起來。現在,她知道那是怎麼一回事了。
想著想著,芙儀幾乎快忘了自己來絳雪閣的目的。是的,若不是身後的人提醒她,她真是忘了。「它不會再動了,要等半個時辰後才會再報時。」
她驟然一驚,猛回過頭。
新婚至今,這對「夫妻」終于踫面了。他平靜如常,她心波微蕩。
這人……是她的夫君?好漂亮的男人。
芙儀在心里嗤笑自己,金黃蟒袍是皇子朝服,這宅子里,除了她的夫君,誰能穿這身衣服?更何況他是無所顧忌的走進這間屋子?
「夫君。」芙儀福身。
「有事麼?」永璇平淡問道。他的態度就像是見到常人般,未因見到她本人而有所改變。
芙儀有點訝異。他難道不知道傳聞中的她,丑極了嗎?
永璇看她沒回應,再說︰「福晉若有什麼需要,直接吩咐下人即可。」說罷,他看也不看,直接轉身走向檀木桌。
他在暗示她可以離開了?幾句應對下來,芙儀總算模到一點頭緒。她的夫君看來的確是個極有禮的彬彬君子,但和他接近之後才發覺,其實,他骨子里好霸道,只準自己發號施令,等得不耐了,就根本不听旁人想說什麼!
好驕傲的人!
「我有事找你談。」芙儀月兌口而出的話,讓原本對她視若無睹的永璇再轉過身來。
這招果然有效。她本來想很卑下的自稱「妾身」,但又想到反正只來見他這一面,做什麼把自己搞得那麼卑微?何況,喜兒的事她認為失了主子身份的人是他!
冷傲的眼透出一絲興味盎然。這丫頭不像小時候那麼毛躁了……這幾年穆親王果真教女有方,看她不但談吐自若,而且比他想象中有膽量多了。
「還不快說?」俊眸微睨,主導的人還是他。
「我希望夫君能給我差來侍候你的丫環一個名分。」
「笑話。」言簡意賅。
「芙儀不懂,這怎麼會是個笑話?」人都讓你沾了!
清柔的嗓音四平八穩,沒有任何被激怒的傾向,她溫婉道︰「請夫君解惑。」
嚴謹的臉龐未因她悍然直入的話語而成怒,反而勾起一抹別有意味的笑。
永璇很清楚的感覺到,原本不將她放在眼里的心態,在幾句應對中,有了一百八十度的轉變。
這女人夠聰明,知道在他眼前不能用強,只能懷柔。可她的柔情里,充滿了勢在必得的倔強。
如此矛盾的特質在她身上並存,他一點也不覺得突兀,反倒覺得……
「夫君?」澄澈的眸子直視著他,等于是在暗示著,他方才也是用這種態度同她說話。就是那句還不快說?
永璇知道她在挑釁,面對如此明目張膽的態度,他沒有一點惱怒,甚至,若仔細看,在他傲然嘴角邊隱約地浮現出一抹似有若無的笑意。
「若照你的意思,宮內三千名侍女,不都全成了嬪妃貴人?」
「夫君所言差矣!不同之處在于,不是每個侍女都能上得了龍床。」
喝,永璇明白了。她以為他寵幸了她的丫環?
荒唐!她這是從哪听來的事?還有,這女人到底在想什麼?不憂心新婚之夜連他的面都沒見著,卻先擔心起貼身丫環的名分來?
嗟,怎麼回事?他又何必在乎她在想什麼?
突生的浮躁,讓永璇故意含糊其辭的回應她。「既然如此,那麼,問題就出在侍女身上,不在那張龍床。」
什麼意思?她听不懂!
「你身為正福晉,可別告訴我,連這種事都要我解釋給你听。」以子之矛,攻子之盾,暗示她別再用方才的話回應他。就是那句——請他解惑。
永璇不費吹灰之力地回應了她的挑釁。
芙儀冰雪聰明,當然明白他的暗招。她有點招架不住了……
永璇像是玩出了興致,帶著听不出是惡意還是惡作劇的口吻說︰「福晉日後要是有什麼事,就同圖爾都說。」這句,才是教芙儀難堪!
他要將他們之間的地位劃分得一清二楚。即是由他來決定什麼事可談或不可談,他到底是怎樣的男人?怎麼會驕傲成這樣?!
再看看那雙漂亮得不可思議的含笑眼眸,他正等著她說出——她是他的妻、她的權力——
他又想在這上頭做什麼文章?
不,她不想玩了!
「還有問題麼?」俊眸泛出的笑意,既炫目又螫人。
「目前沒有。若有問題,我身為正福晉,理當該有能力解決;要是我力有未逮,再怎麼不願夫君出面,恐怕也不成,您說是嘛?」
話才落,永璇臉上流露出的笑意讓她有點錯愕。
永璇是真心的笑了。這女人光用言詞就扳回自己的頹勢,教他不欣賞都難。
芙儀可不這麼想。她覺得自己灰頭土臉的,她從沒像現在這麼挫敗過!即使那年在西苑被人欺負,也沒像現在這麼慘!她被這男人堵得死死的。
臨走前,她像是要用盡最後的力氣般,說︰「我不敢再來煩擾夫君,只冀望您能好好考慮喜兒的事。我等夫君的好消息。」她只能這麼說,她不要輸得太難看。
語罷,她福完禮,挺直背脊,傲然離去。
俊眸凝視著倔強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門外。
***
窗外繁花滿枝,輕風徐徐,頓化作繽紛落英,漫天飛舞。
佳人倚窗,凝目深思。思緒不在窗外景致。
僅僅和他短暫一會,就讓她懸在心上三天。
她又惱又煩又不解。
許多年前,內閣大學士紀先生到家里為她上課時,初見她的容貌,整個人呆若木雞,半天說不出話來。雖然事後紀先生笑說是因她的容貌,讓他「驚」為天人,但她倒覺得是傳聞和事實的差距太大,嚇到他了。
她不解,為什麼永璇看見她時,一點訝異的神情都沒有?難不成是她誤會了?他並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偽君子?
或者重點不在于以貌取人,而是他自視甚高,對任何女人都是用那種可有可無的態度!
如此傲慢,她更毋需在乎。
對了,為什麼那座自鳴鐘會出現在絳雪閣?當時訝于永璇對她異常冷淡的反應,心里又懸著喜兒的事,之後更疲于應付他傲慢的態度,所以忘了問……
但要怎麼問?問什麼?
想想,答案其實很簡單。若不是有人贈與,就是他是當年西苑那間房的主人。
芙儀悶哼了一聲。就算他真是那間房的主人又如何?他不可能知道她曾待在里頭,更不會知道她在房里做了什麼。既然如此,她何必問?
反復之間,拳頭下意識擰了下,她這才想到手里拿著……
她攤開手,一只彩繪風景琺瑯表平躺在細致的掌心,拇指輕扣,表蓋彈了開,內部以黃金、白金、玫瑰金三色打造,純手工精雕,表盤上鍍金的時分針,正準確無誤的指向現在的時刻。
……
「阿瑪,這是什麼?」
「這叫琺瑯表,西洋人用它來看時辰。」
「原來……好有趣的玩意兒,真要送我?」
「嗯。芙儀……你今天在宮里有遇到誰麼?阿瑪是說,你是不是遇到一個穿金黃蟒袍的人?」
「沒有。怎麼地?」
「哦,沒事。這只琺瑯表是宮里的人送來,說是要給你的禮。」
那年她十歲,那天,正好是她生日。
……
應該不會那麼巧吧——芙儀搖首,想借此搖去這只表可能與他的關聯。
驀地,搖晃的螓首驟然頓住。她在想什麼啊?
芙儀察覺到,心里反反復覆的念頭,都是為了他和她……
不!不不不——她應該想的是……是……喜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