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兒扯扯嘴角,笑得尷尬。
「怎麼,這回是哪個版本的飛上枝頭做鳳凰啊?」
喜兒一驚。「你怎麼知道?」
悅兒巧笑。「咱們同一年進穆親王府侍候格格,認識你十年了,我會不懂你嗎?你這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
「啥,格格教你念了幾年書,你就以為自己是夫子啦?三分顏色就想開染坊。」比墨水,她沒有嗎?格格教悅兒讀書識字,她當然也有份。嗯……她的企圖真有這麼明顯?
世故的喜兒可不想讓還沒譜的事情出了岔,趕緊先宣示自己的赤誠之心。
「喂,悅兒,你可不許在格格面前亂嚼舌根喔!我喜兒再怎麼想往上爬,心里絕對是敬著格格,就算……」她稍遲疑了下,她的側福晉美夢連個影都還沒見著,不好太早公開,于是改口說︰
「不管我喜兒變成什麼身份,格格永遠都是我的主子,變得只是身份,不會是我的心。」真的,要是她真做了側福晉,還是會像以前一樣敬重格格的。
哎,她想做側福晉的心還真是不變啊!悅兒心里嗤道。
「我的話你听到沒?」喜兒柳眉微擰,再次叮囑悅兒。
「再說,咱們姐妹一場,我將來要是吃香喝辣,絕對少不了你一份的。」沒多大年紀的她果真世故,威脅利誘全用上了。
相較于喜兒的世故,悅兒顯得很圓滑。那抹淺淺的笑容一直掛在她嘴上,讓人不設防。
「我當然知道你對我好——不過呢,我跟你一樣,把格格當成一輩子的主子,絕不許有人欺侮她,我相信你一定也是這麼護主心切的,是不?」
「那、那當然。」喜兒心虛的眼往旁一瞟。貝勒爺怎麼還不來呀……
「喜兒、悅兒。」清柔的聲音從房內傳喚出來。
兩人相視一看,推門而入——
新房約莫是一般房間的兩、三倍大,入門先經過小廳,小廳與寢炕之間隔著一道珠簾。
貼身婢女一進房,掀起珠簾的柔指旋即放下,成串珠玉相擊,輕脆的聲音伴著軟語。「進來幫我更衣。」
棒著珠簾,一身紅艷艷嫁裳的縴縴人兒踱步至梳妝鏡前坐下。
兩人一怔。格格怎麼把喜帕拿下了?還說要更衣?她們趕緊趨前。
「格格,您怎麼、怎麼……貝勒爺還沒進房呢!」
「他不會來的。」雕紋精美的銅鏡映出一張絕艷無雙的容顏,澄澈的眸看著鏡中倒影,示意她們動手寬衣。
聞言,兩婢女好生納悶,格格的態度怎會如此篤定?但主子的吩咐,她們做下人的哪敢不依?
悅兒小心翼翼的松開發髻,捧著一瀑烏絲,邊梳理邊問︰
「格格,今晚……不是洞房花燭夜嗎?」她問得很含蓄,不時往鏡中瞄看芙儀的反應。
她,芙儀,從今天開始成為十九阿哥的福晉。對她來說,這只是身份上的不同而已。
與其說是皇上賜婚,不如說她是為阿瑪和額娘而嫁的。阿瑪這幾年來一直憂心她的婚事,一般王族女子大概十四歲就有婚配了,而她,到了十八還是乏人問津。阿瑪托了好幾位至親幫忙,好不容易有幾件或許可成的婚事,未料,最後都是以無疾而終做為收場。
即使阿瑪、額娘從不告訴她,她也知道問題的癥結在于——長相!外界都以為她長得奇丑無比。
額娘曾要求她答應讓提親事的對方一睹她的容貌,好戳破那些惡意的傳聞,但她說什麼都不允!
拒絕她是因為容貌,接受她也是為此——她不要自己的人生決定在這張皮相上。
這是她的倔脾氣。
好在皇上賜婚,了卻了雙親的憂心。想起阿瑪和額娘听到皇上賜婚的消息時,那又驚又喜的模樣,教她好心疼……
幼時那次惟一入皇城的經驗,讓她見識到王族子弟的跋扈,也才明白旁人是如何看待她阿瑪、額娘的容貌。
阿瑪疼她,不願讓她在外受人指指點點,從那時起便不許她隨意外出。她願意听從阿瑪的話,是因不想惹他傷心。
幸運的是,足不出戶的生活,對她來說影響並不大。穆親王府上上下下全是敬重阿瑪、甘願追隨阿瑪的舊時部下,他們都是極和善的人,和這些人相處,她骨子里的倔強個性才不至于變得憤世嫉俗,反倒像是被琢磨過般,顯得更不卑不亢。
而且,阿瑪照樣讓她受貴族教育,延請私塾先生到府教她讀書、習藝,甚至,有一年內閣大學士紀先生告假回鄉前,沖著和阿瑪的私交,到親王府為她上了一旬的課呢!
記得當時,紀先生為她講解《墨子》時,曾提到十九阿哥——一個才氣縱橫,處事嚴謹又極驕傲的皇子……
這樣一個人,受于皇命娶她,無關乎她美丑與否……
這勉強算是公平了。所以,她順從的嫁過來,願意安安分分的做十九阿哥的福晉。但,也僅此而已。
方才在屋內想了想,照紀先生所說的他,豈會容忍自己娶一個丑妻?今日換作她,要是被迫無奈嫁給一個腦中無物的豬頭夫君,除了視若無睹,還能怎麼辦?
她心想,他要是信了傳聞,一定會將她當作不存在的一個人。既然不存在,當然就不會同她洞房。
哼,又是一個「以貌取人」的偽君子!
芙儀傲氣的掀合下眼睫,朝悅兒說︰「要你跟一個陌生人同枕,你願不願意?他不來最好,我求之不得。」清柔的口吻里,有抹她向來自持的倔強個性。
不想見她最好!要是發現她的容貌與傳聞不符,換了張嘴臉待她,屆時她還得花腦筋應付,那多麻煩?她真心希望十九阿哥能夠繼續對她如此不理不睬。
呵,此刻,最沮喪的人似乎是喜兒。貝勒爺該不會是不想和格格洞房吧?她邊想,邊動手替芙儀寬衣。忍不住,還是說上一句。
「哪有新郎官洞房花燭夜不進新房的啊?」這貝勒爺是怎麼搞的?
看喜兒難俺失望的模樣,芙儀不禁勾笑,她怎會不知丫環的心事?
她輕松自嘲道︰「這也不能怪他,誰叫你格格我長得太丑了。」
才怪!兩婢女同時皺眉頭,以前在穆親王府里,曾听其他下人提過外面的人是怎麼說她們家格格的。
全是不實的傳聞!
芙儀菱唇假意逸出一聲嘆息。
「想他堂堂一個皇子,要是被人知道他睡到半夜被‘鬼格格’嚇醒又嚇哭,這叫他以後怎麼做人哪?所以——干脆來個‘眼不見為淨’。」秋波流轉,教養極好的她,也只有在貼身丫環面前,才會做出難得調皮的神情。
「他想順自己的意,正好稱了我的心。」芙儀更知道,皇上賜新府,這宅子里他最大,沒有敢說他不洞房的不是。
喜兒聞言,也不好再多說什麼。她知道,格格最惱有人在長相上做文章。
婢女手腳利落的為她寬衣,梳發。她換上一件家常素服,一頭如雲黑發披肩而下,褪去脂粉的臉龐白里透紅,燭光映照下,猶如一朵盛放的桃花。
芙儀若有所思的瞟了眼喜兒,如寒星般明亮的眼蘊著不得其解的爍光,她突然開口說道︰「你們也累了一天了,我本想讓你們早點下去休息的。不過……我突然想到一事,不知道你們願不願意?」「格格客氣了,您盡避吩咐。」
「這麼說,你們是答應了?」
兩婢女點頭如搗蒜。心里不約而同浮出同樣的疑慮︰不過是交代件差事,格格何必如此客氣啊?
美儀柔柔說出意圖。「貝勒爺不願和我同房,可我為人妻可不能不盡本分所以,我要你們倆去問問府里的人,看貝勒爺今晚是睡哪間房,要是有人在房里侍候著,便罷;要不,就你們倆——侍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