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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兒在林梢 第22頁

作者︰瓊瑤

他似乎遲疑了一會兒。

「你在做什麼?」他問。

「我在听電話。」她回答。

他沉默了片刻。「丹楓!」他終于又開了口。「我打這個電話給你,特地向你道歉。對不起,丹楓,今晚我很失常,很沒有風度,我表現惡劣!請你原諒我!」「我會原諒你!」她慷慨的說︰「我一定原諒你!反正,我回英國去。」「什麼?」他驚呼著。「你說什麼?」

「我回英國去。」她清晰的,苦澀的說,喉頭忽然哽住了,淚又沖進了眼眶。「我已經把一切都弄得亂七八糟了,所以,我明天就走!我會逃開你,我也會放掉你!我什麼都不再追究,我回英國去。流浪的雁兒來自何方,去向何方,我不再煩擾你,我回英國去!我明天就走……」

「丹楓!」他急喊︰「你怎麼了?你在說些什麼?好吧!我馬上過來看你!我們當面談!你等我!我十分鐘之內就過來!」

「不不!我不見你!」她說,淚痕狼藉。她無法控制自己的聲音,喉中的硬塊在擴大,她的聲音嗚咽而顫抖︰「我不要見你,我放掉你!否則,就來不及了!我會害怕我所找到的真實!我走,我明天就走……」

「丹楓!」他的聲音里充滿了焦灼和驚痛,他啞聲的低吼︰「你不要哭!我馬上過來!」

「我根本沒有哭,你這個傻瓜!」她說,可是,對方已經收了線。她舉著那听筒,呆呆的望著,足足望了好幾分鐘,她才喃喃自語的,不知道嘰咕些什麼,把听筒掛回原位。

站起身來,她發現,酒杯已經空了。她走到酒櫃邊,再倒了一杯酒,折回到窗邊,她倚窗而立,望著窗外的一輪明月發怔。半天半天,她對月舉杯,喃喃的念︰

「花間一壺酒,獨坐無相親。舉杯邀明月,對影成三人。月既不解飲,影徒隨我身。暫伴月將影,行樂須及春。我歌月徘徊,我舞影零亂……」

門鈴聲打破了她的背誦,她側耳傾听,蹙起了眉頭,她忘記下面的句子了。門鈴更急更切的響了起來,叮咚叮咚叮咚叮咚……把夜給敲碎了。

她端著酒杯,微蹙著眉,走到門邊去。打開了門,江淮立刻沖了進來。她後退兩步,愕然的瞪著他,愕然的說︰

「我叫你不要來!」他關上房門,望著她。他的臉色蒼白,眼楮里明顯的寫著驚懼和痛楚。她繼續後退,他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因為她差點被沙發絆倒。她站穩了,閃著睫毛,看著他。

「你來做什麼?」她問。

「丹楓!」他沉痛的喊了一聲,皺緊了眉,四面張望。「你這屋里怎麼冷得像冰窖一樣?你為什麼把所有的窗子都打開?你在干什麼?你喝醉了嗎?」

「我沒有醉,我只是熱得很!」

他把她推到沙發邊,按進了沙發里,她身不由主的坐了進去,仰靠在那兒,被動的坐著,被動的望著他。他取走了她手里的酒杯,她不動,任憑他拿去杯子。然後,他沖到每一扇窗子前面,去關上那些大開著的窗子。當他關到臥室床前那扇窗子時,她忍無可忍的叫了起來︰

「別關掉它!讓它開著!」

他回頭看她。「起風了。」他柔聲說︰「你會受涼!」

「不許關它!」她固執的喊︰「碧槐剛剛來過!」

「你說什麼?」他驚愕的問。

「碧槐剛剛來看過我,」她望著那窗子,做夢般的說︰「她從這扇窗子里進來,穿了一件白紗一樣的衣服,她要我回英國去,立即回英國去!她跟我講了很多話,還對我唱了一支歌,里面有‘恨相逢,恨分散,恨情鐘!’的句子,她唱著唱著,就從這窗子中飄走了。你不可以關這扇窗子,說不定她還會回來!」他注視了她幾秒鐘。走過來,他把手壓在她的額上,他的手又大又涼又舒適,她低嘆了一聲,闔上眼楮︰「我好累好累。」她低語。

他在她沙發前跪了下來,用手托住她的下巴,他用另一只手試探她脖子及後頸的熱度,立即,他把她整個人擁進了懷里,把她的頭壓在自己的肩上,他的面頰貼著她的頭發,他的聲音沙啞的、心痛的在她耳畔響了起來︰

「你不是醉了,你是病了!你起碼燒到三十九度!敝不得你忘了吃晚飯,怪不得你語無倫次!你每天在外面游蕩,你不是鐵打的,你病了!」他把她從沙發上橫抱起來,她無力的躺在那兒,雙頰如火,雙目盈盈。「我沒有病,」她清楚的說︰「碧槐剛剛來過了。」

他把她抱到床邊,放在床上。問︰

「你家里有阿司匹靈嗎?」

她冒火了。從床上一躍而起,她惱怒的說︰

「我沒有病!我告訴你,碧槐剛剛來過了。」

他一把握住了她的雙手,把她那雙小手緊闔在他的大手之中,他在床沿上坐了下來。苦惱的,悲痛的,不安的,而又忍耐的望著她。「好,」他咬咬牙。「顯然你決不肯放松這個題目。我們之間,從一開始,碧槐就在穿針引線,她始終在冥冥中導演一切。我明白了,我無法躲避她。那麼,就讓我們來談談碧槐吧!她今晚來過了?嗯?你見到她了?」

「是的!」她肯定的說︰「她穿了件白紗的衣服,唱一支好淒涼的歌,她要我逃開你!」

「逃開我?為什麼呢?」他耐心的,柔聲的問。「我不知道!你告訴我!你是危險的嗎?你是可怕的嗎?你的愛情會扼殺一個人的生命嗎?你告訴我!」

他大大的震動了一下。瞪著她,他默然不語。

「你告訴我!」她大聲吼叫了起來︰「不要再騙我,不要對我花言巧語。碧槐是怎麼死的?你說!你告訴我!心髒病?她真有心髒病嗎?」他面如死灰,眼珠黑黝黝的閃著光。他緊閉著嘴,臉上遍布著陰郁和矛盾。「告訴我!」她更大聲的叫︰「說實話!她害的是什麼鬼心髒病?什麼醫生給她診斷的?她怎會有心髒病?」

她那凌厲的眼神,她那咄咄逼人的語氣,使他再也無從逃避了。他徒勞的掙扎著,掙扎在一份看不見的淒苦和無助里。終于,他啞聲的開了口,聲音古怪而沙啞︰

「你什麼時候開始懷疑的?」

「你不要管!」她繼續吼著︰「只告訴我,她是怎麼死的?怎麼死的?她從沒有心髒病,她和我一樣健康!她不可能死于心髒病!你還要繼續欺騙我嗎?你還不肯說實話嗎?她是怎麼死的?」他注視著她,他的臉色更灰敗了,他的眼楮更深邃了。他用舌尖濕潤了一下嘴唇,然後,像是使出了全身的力氣,他從嘴里迸出了幾個字來︰「她是自殺的。」她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力量,倒在枕頭上,她听到自己的聲音,突然變得又柔弱,又無力,又蒼涼︰

「那麼,傳言都是真的了?她確實死于自殺了?她——」她陡然又提高了聲音︰「為什麼會自殺?」

他不語。「為什麼?」她厲聲的,固執的問。

「還能為什麼?」他的聲音像來自深谷的回音,綿邈、幽冷、而遙遠。「我們之間鬧了一點小別扭,我不知道她的性情會那麼烈,我們——吵了一架,她就——吞了安眠藥。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太晚了。」

「一點小別扭?」她問,唇邊浮起了一個冷笑。「什麼小別扭?例如——你另外有了女朋友?」

他再度一震。「不!」他本能的抗拒著,像被射傷了的野獸,在做垂死的掙扎。「不,請你不要問了!丹楓,請你不要問了!已經過去了,你讓它過去吧!」「不行!」她從枕上抬起身子,半坐在床上,緊緊的盯著他,堅定的,有力的問︰「我要你說出來,你們鬧了什麼別扭?有什麼別扭會用生命來賭氣的?你說!你說!是什麼別扭?是什麼?」他轉開了頭,不看她。他的聲音喑啞、低沉、激動、而不穩定。「好,我說!」他忽然橫了心。豁出去的,被迫的,很快的說︰「為了一個女孩子,碧槐認為我移情別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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