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庭院深深 第15頁

作者︰瓊瑤

這是一個星期天的下午,方絲縈第一次離開柏亭亭,自己單獨的去了一趟台北,買了好些東西。當她捧著那些大包小包回到柏宅,卻意外的看到亭亭正坐在花園的台階上,用手托著腮,滿面愁容。「怎麼坐在這里?亭亭?」方絲縈詫異的問。

「我等你。」那孩子可憐兮兮的說,嘴角抽搐著。「下次你去台北的時候,也帶我去好嗎?我會很乖,不會鬧你。」

「啊!」方絲縈有些失笑。「亭亭,你變得倚賴性重起來了,要學著獨立呵!來吧,高興些,我現在不是回來了嗎?我們上樓去,我有東西要給你看。」

那孩子猶豫了一下。「先別進去。」她輕聲說。

「怎麼?」她奇怪的問,接著,她就陡的吃了一驚,因為她發現亭亭的臉頰上,有一塊酒杯口那麼大小的瘀紫,她蹲子來,看著那傷痕說︰「你在那兒踫了這麼大一塊?還是摔了一跤?」那孩子搖了搖頭,垂下了眼瞼。

「媽媽和爸爸吵了一架,吵得好凶。」她說。

「你媽媽今天沒出去?」

「沒有,現在還在客廳里生氣。」

「為什麼吵?」「為了錢,媽媽要一筆錢,爸爸不給。」

「哦,我懂了。」方絲縈了然的看著亭亭面頰上的傷痕。「你又遭了池魚之災了。她擰的嗎?」

亭亭還來不及回答,玻璃門突然打開了,方絲縈抬起頭來,一眼看到愛琳攔門而立,滿面怒容。站在那兒,她修長的身子挺直,一對美麗的眼楮森冷如寒冰,定定的落在方絲縈的身上。方絲縈不由自主的站直了身子,迎視著愛琳的眼光,她一語不發,等著對方開口。

「你不用問她,」愛琳的聲音冷而硬。「我可以告訴你,是我擰的,怎麼樣?」「你——你不該擰她!」方絲縈听到自己的聲音,憤怒的、勇敢的、顫栗的、強硬的。「她沒有招惹你,你不該拿孩子來出氣!」「 !」愛琳的眼楮里冒出了火來。「你是誰?你以為你有資格來管我的家事?兩千元一月買來的家教,你就以為是亭亭的保護神了嗎?是的,我打了她,這關你什麼事?法律上還沒有說母親不可以管教孩子的,我打她,因為她不學好,她撒謊,她鬼頭鬼腦,她像她死鬼母親的幽靈!是的,我打她!你能把我怎麼樣?」說著,她迅速的舉起手來,在方絲縈還沒弄清楚她的意思之前,她就劈手給了柏亭亭一耳光。亭亭一直瑟縮的站在旁邊,根本沒料想這時候還會挨打,因此,這一耳光竟結結實實的打在她的臉上,聲音好清脆好響亮,她站立不住,蹌踉著幾乎跌倒。方絲縈發出一聲驚喊,她的手一松,手里的紙包紙盒散了一地,她撲過去,一把扶住了亭亭。攔在亭亭的身子前面,她是真的激動了,狂怒了。而且又驚又痛。她喘息著,瞪視著愛琳,激動得渾身發抖,一面嚷著說︰「你不可以打她!你不可以!你……」她說不出話來,憤怒使她的喉頭堵塞,呼吸緊迫。

「我不可以?」愛琳的眉毛挑得好高,她看來是殺氣騰騰的。「你給我滾開!我今天非打死這個小表不可!看她還扮演小可憐不扮演!」她又撲了過來,方絲縈迅速的把亭亭推在她的背後,她挺立在前面,在這一刻,她什麼念頭都沒有,只想保護這孩子,那怕以命相拚。愛琳沖了過來,幾度伸手,都因為方絲縈的攔阻,她無法拉到那孩子,于是,她裝瘋賣傻的在方絲縈身上撲打了好幾下,方絲縈忍受著,依然固執的保護著亭亭。愛琳開始尖聲的咒罵起來︰

「你管什麼閑事?誰請你來做保鏢的啊?你這個老處女!你這個心理變態的老巫婆!你給我滾得遠遠的!這雜種孩子又不是你養的!你如果真要管閑事,我們可以走著瞧!我會讓你吃不了兜著走!」突然間,門口響起了柏霈文的一聲暴喝︰

「愛琳!你又在發瘋了!」

「好,又來了一個!」愛琳喘息的說︰「看樣子你們勢力強大!好一個聯盟黨!一個瞎子!一個老處女!一個小雜種!好強大的勢力!我惹不起你們,但是,大家看著辦吧!走著瞧吧!」說完,她拋開了他們,大踏步的沖進車房里去,沒有用老尤,她自己立刻發動了車子,風馳電掣的把車子開走了。

這兒,方絲縈那樣的受了刺激,她覺得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她甚至沒有看看亭亭的傷痕,就自管自的從柏霈文身邊沖過去,一直跑上樓,沖進了自己的房間,關上房門,她倒在床上,取下眼鏡,就失聲的痛哭了起來。

她只哭了一會兒,就听到有人在輕叩著房門,她置之不理,可是,門柄轉動著,房門被推開了,有人跑到她的床邊來。接著,她感到亭亭啜泣著用手來推她,一面低聲的、婉轉的喊著︰「老師,你不要哭吧!老師!」

方絲縈抬起頭來,透過一層淚霧,她看到那孩子的半邊面頰,已經又紅又腫,她用手輕輕的撫摩著亭亭臉上的傷痕,接著,就一把把亭亭擁進了懷里,更加泣不可仰。她一面哭著,一面痛楚的喊︰「亭亭!噢,你這個苦命的小東西!」

亭亭被方絲縈這樣一喊,不禁也悲從中來,用手環抱著方絲縈的腰,把頭深深的埋在方絲縈的懷里,她「哇」的一聲,也放聲大哭了起來。就在她們抱頭痛哭之際,柏霈文輕輕的走了進來,站在那兒,他佇立了好一會兒,然後,他才深深的嘆了口氣。

「我抱歉,方小姐。」他痛苦的說。

方絲縈拭干了淚,好一會兒,她才停止了抽噎。推開亭亭,她細心的用手帕在那孩子的面頰上擦著。她已經能夠控制自己了,擤擤鼻子,深呼吸了一下,她勉強的對亭亭擠出一個笑容來。說︰「別哭了,好孩子,都是我招惹你的。現在,去洗把臉,到樓下把我的紙包拿來,好嗎?」「好。」亭亭順從的說,又抱住方絲縈的脖子,在她的面頰上吻了一下。然後她跑下樓去了。

這兒,方絲縈沉默了半晌,柏霈文也默然不語,好久,還是方絲縈先打破了沉默。「這樣的婚姻,為什麼要維持著?」她問,輕聲地。

「她要離婚,」他說︰「但是要我把整個工廠給她,做為離婚的條件,我怎能答應?」

「你怎會娶她?」他默然,她感到他的呼吸沉重。

「我是瞎子!」他沖口而出,一語雙關的。

她覺得內心一陣絞痛。站起身來,她想到浴室去洗洗臉,柏霈文懇求的喊了聲︰「別走!」她站住,愣愣的看著柏霈文。

「告訴我,」他的聲音急促而迫切,帶著痛楚,帶著希求。「你怎麼會走入我這個家庭?」

「你聘我來的。」方絲縈說,聲音好勉強,好無力。

「是的,是我聘你來的,」他喃喃的說︰「但是,你從哪兒來的?那十五月的下午,你從哪兒來的?另一個世界嗎?」

「對了,另一個世界。」她說,背脊上有著涼意,她打了個寒戰。「在海的那一邊,地球的另一面。」

柏霈文還要說什麼,但是,柏亭亭捧著那些大包小包的東西,喘著氣走了進來,方絲縈走過去,接過了那些包裹,把它放在床上。柏霈文不再說話了,但他也沒有離去,坐在書桌前的椅子里,他帶著滿臉深思的神情,仔細的,敏銳的,傾听著周圍的一切。「亭亭,過來。」方絲縈喊著,讓她站在床旁邊。然後,她一個個的打開那些包裹,她每打開一個,亭亭就發出一聲驚呼,每打開一個,亭亭的眼楮就瞪得更大一些,等她全部打開了,亭亭已不大喘得過氣來,她的臉脹紅了,嘴唇顫抖著,張口結舌的說︰「老——老師,你買這些,做——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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