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菟絲花 第31頁

作者︰瓊瑤

徐中□瞪大了眼楮,沉重的呼吸著,然後,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憶湄是我的未婚妻!」

「哦?」皓皓斜睨了徐中□一會兒,掉頭來望著我,問︰「憶湄,你是嗎?」徐中□也迅速的盯著我,用稍稍急促的口氣說︰

「告訴他!憶湄,你是嗎?」

我望望這個,又望望那個,張著嘴,一個字也說不出來。這兩人間劍拔弩張的形勢使我緊張,我急于想出一個辦法來緩和一下空氣。但,他們兩人都盯著我,似乎問題的關鍵全懸在我的一句答案上,我口吃的,囁嚅的說︰

「我……我……」「憶湄!」中□不耐的喊︰「你是怎麼回事?」

「憶湄!」皓皓也喊︰「你不用受他的威脅!」

「閉起你的嘴!」中□對皓皓喊。

「閉起你的嘴!」皓皓喊了回去。

「砰」然一聲悶響,我眼前一亂,也不知道是誰打了誰,只知道他們已展開了戰斗,出于一種本能,我驚呼了一聲,而他們之間已快速的交換了好幾拳腳。走廊中又是一扇門砰然而開,羅教授毛發蓬亂的那顆巨大的頭顱伸了出來。在一陣希奇古怪的詛咒之後,羅教授揉著眼楮,咆哮的喊︰「這是什麼玩意兒?這是什麼玩意兒?」

就那樣幾跳,他已經站在我們面前了,看到了我,他似乎更加詫異,不信任的張大了眼楮,他愕然的說︰

「是你?憶湄?你的腳已經好了嗎?怪不得這樣‘驚天動地’呢!」轉過頭去,他對那兩個已停戰的武士說︰「你們在干什麼?表演拳擊嗎?」他不同意的搖著他巨大的頭︰「時間不對!地點也不對!傍我全體回房間去!」

「哼!」中□哼了一聲,對羅教授冷冰冰的說︰「羅教授,我先說一聲,你們羅宅的家教我不干了,您另請高明!我明天就卷鋪蓋離開這兒!」說完,他扭轉頭就走。但,羅教授咆哮的喊了一句︰

「慢著!中□!站住!」

中□站住了。「你不干了,憶湄的大學怎麼辦?」他盛氣凌人的說︰「年輕人,你是這樣不負責任的嗎?虧你有滿肚子的大道理!你愛干也得干,你不干也得干,憶湄考不上大學我敲斷你的腿!說走就走,那有那麼容易的事?廢話!你們全回房間去,憶湄的腳好了,明天也恢復上課!好,全給我滾開!」

徐中□顯然被羅教授的一頓臭罵罵得有點昏了頭。他愣了兩秒鐘,說︰「羅教授,你是什麼意思?」

「我的意思是,你非留在羅家不可!」羅教授大叫著說︰「你想走,除非是你發了神經病!」

「我?」中□愕然的說︰「我發了神經病?天知道這屋子里是誰有神經病!」說著,他轉過身子,悻悻然的向他自己的房間走去。「憶湄!」羅教授突然又發現了我,怒吼著說︰「你以為你的腳很結實是不是?半夜三更滿屋子閑蕩!我看你的神經也出了問題!」我一愣,好,又罵到我頭上來了。噘起嘴來,我在喉嚨里輕輕的嘰咕了幾句,一面向房間里退去,羅教授沒有饒過我的嘰咕,他叫著說︰「你在說什麼鬼?憶湄?」

「我說,」我站住,大聲講︰「假若我的神經也出了問題,是受了你們羅家的傳染!」

羅皓皓縱聲大笑了起來,在這夜色中,他的笑聲在整幢樓中發出了回響。羅教授被激怒了,暴跳的喊︰

「你這是干什麼?笑什麼?神經病!發瘋!」

羅皓皓笑得更加厲害,一面笑,一面也走向他的房間,在笑聲中,他高聲的念︰「神經人人皆有,巧妙各自不同!」房門闔上了,在闔上的那一剎那,他又拋下了四個字的注解︰「神經之家!」

第十二章

這夜,我又失眠了。腦子里是那樣雜亂紛擾的一團,所有平日接觸的人物都在腦中盤旋不去。羅教授、羅太太、皓皓、皚皚、中□……每一張臉譜都像電影中銀幕上的特寫鏡頭,輪流在我腦子里出現。我疲倦萬分,卻無法睡著。感情上的困擾,精神上的不寧……種種種種,我覺得自己卷進了一個問題家庭,而又糊里糊涂的變成了問題的核心,再又制造了許多新問題,這些問題都像一股股纏繞在一起的苧麻,把我層層的卷裹住了。

我不住的在床上輾轉反側,由于無法睡著,我開始數起數目來。從一數起,數到了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三十一、一千零三十二……我仍然了無睡意。迫不得已,我開始倒過來數,一千零三十、一千零二十九、一千零二十八……當我數到八百七十九,又混成了九百七十八,又混成了七百八十九,我再也弄不清楚了,嘴里還在喃喃的七呀八呀九呀的,神思已逐漸恍惚,睡意慢慢的爬上了我的身子,沉甸甸的壓在我的眼皮上。心中模模糊糊的,還在想弄清楚,到底是七百八十九,還是九百八十七……然後,朦朧中我听到一聲門響,仿佛有人輕輕的推開門走了進來。我的潛意識還在數字中掙扎,腳步聲、呼吸聲,一片似有似無的陰影,一只手在輕觸我的手腕……我驚跳,從床上猛的坐了起來,大聲說︰

「七百八十九!」我醒了。室內的光線昏昏蒙蒙,我忘記拉上落地窗的窗簾,月光透過了玻璃窗,成為一種黯淡的蒼灰色,塞滿了我的屋子。在我的床前,羅太太像個幽靈般挺立著。因為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在我的潛意識里,早有一種本能的防御,所以我並沒有因她的出現而驚嚇。相反的,她卻似乎被我那聲「七百八十九」嚇了一跳,呆呆的瞪視著我。

「噢,羅伯母。」我輕聲的說︰

「您有什麼事嗎?這麼晚了!」

她不響。我伸手扭亮了床頭櫃上的台燈,她立即阻止的說︰「不要開燈,我不想讓羅教授知道我在這兒。也不想驚動任何一個人。」我重新把燈關掉。靠床里挪了挪,我拍拍床墊說︰

「您坐一坐吧,好嗎?您是專門來找我嗎?是不是有話要和我談?」她坐了下來,面對著我,好半天都沒有開口。但,從她憂愁的面色上,從她那美麗而悲哀的眼楮里,我知道她一定有話要和我說。她平日是缺乏表情的,可是,現在卻有一張極特殊而柔和的臉,雖然光線那麼暗,我依然能辨出她與往日迥然不同的那副神情。她想對我說什麼?忽然間,我心頭掠過一絲奇異的靈感,是不是她自始就想和我談話,而每一次都被人打斷了。如同那個被她驚嚇的晚上,以及好幾次的白天,在我屋里,都有著片段的,奇妙的談話,她想告訴我一件秘密嗎?秘密,為什麼我會想到這兩個字?因為這家庭中總有一份潛在的神秘感嗎?因為這家庭的組合份子過份的特殊嗎?不管怎樣,我希望能听到她所要說的。看到她遲遲不開口,我忍耐不住了。「羅伯母,您要告訴我什麼嗎?」

她搖搖頭,深深的嘆了口氣,用一種憂傷的語氣說︰

「不告訴你什麼,只向你請求一件事。」

「請求!」我驚異的喊︰「您向我請求嗎?您怎麼會有事需要向我請求呢?」「是的,我請求你,你能答應嗎?」

「什麼事呢?」我困惑的問。

「你——憶湄,你饒了他吧!」

又是這一句話!我簡直模不著頭腦!我向她俯近了一些,加強語氣的問︰「你能不能說清楚一點,羅伯母?你要我饒了誰?我是對任何一個人都沒有壞心的。我想,我不會傷害任何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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