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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朦朦 第17頁

作者︰瓊瑤

「依萍,我受的苦比你多,我心靈上的擔子比你重,你要學習容忍和原諒,我願意看到你歡笑,不願看到你流淚,你明白我的話嗎?」「唔,」我哼了一聲,闔上了眼楮。隔了好久,我又模模糊糊的听到媽媽在說話,我只听到片片段段的,好像是︰

「依萍,你剛剛問我有沒有戀愛過?是的,我愛過一個人……真真正正的愛……漂亮……英俊……任何一個女人都會愛他……這麼許多年我一直無法把他從心中驅除……」

媽媽好像說了很多很多,但她的話離我越來越遠,越來越听不見了,我的眼楮已經再也睜不開,終于,我放棄去捕捉媽媽的音浪,而讓自己沉進了睡夢之中。

第五章

天氣漸漸的暖和了,三月,是台灣氣候中最可愛的時期,北部細雨霏微的雨季已經過去了,陽光整日燦爛的照射著。我也和這天氣一樣,覺得渾身有散發不完的活力。我沒有開始準備考大學,第一,沒心情,一拿起書本,我就會意亂情迷。第二,沒時間,我忙于和何書桓見面,出游,幾乎連復仇的事都忘記了。生平第一次,我才真正了解了什麼叫「戀愛」。以前,我以為戀愛只是兩心相悅,現在才明白豈止是兩心相悅,簡直是一種可以燒化人的東西。那些狂熱的情愫好像在身體中每個毛孔里奔竄,使人緊張,使人迷亂。

何書桓依然一星期到「那邊」去三次,給如萍補英文。為了這個,我十分不高興,我希望他停止給如萍補課,這樣就可以多分一些時間給我。但他很固執,認為當初既然允諾了,現在就不能食言。這天晚上又是他給如萍補課的日子,我在家中百無聊賴的陪媽媽談天。談著談著,我的心飛向了「那邊」,飛向了何書桓和如萍之間,我坐不住了,似乎有什麼預感使我不安,我在室內煩躁的走來走去,終于,我決定到「那邊」去看看。抓了一件毛衣,我匆匆的和媽媽說了再見,顧不得又把一個寂寞的晚上留給媽媽,就走出了大門。

到了「那邊」,我才知道何書桓現在已經改在如萍的房間里給如萍上課了。這使我更加不安,我倒不怕如萍把何書桓再搶回去,可是,愛情是那樣狹小,那樣自私,那樣微妙的東西,你簡直無法解釋,單單听到他們會關在一個小斗室中上課,我就莫名其妙的不自在起來。尤其因為這個改變,何書桓事先竟沒有告訴我。爸爸在客廳里,忙著用橡皮筋和竹片聯起來做一個玩具風車,爾杰在一邊幫忙。爸爸枯瘦的手指一點也不靈活,那些竹片總會散開來,爾杰就不滿的大叫。我真想抓住爸爸,告訴他這個貪婪而邪惡的小男孩只是個使爸爸戴綠帽子的人的兒子!(當我對爾杰的觀察越多,我就越能肯定這一點。)可是,時機還未成熟,我勉強壓下揭露一切的沖動。直接走到如萍門口,毫不考慮的,我就推開了房門。

一剎那間,我呆住了!我的預感真沒有錯,門里是一副我做夢也想不到的局面。我看到如萍坐在書桌前的椅子里,何書桓卻緊倚著她站在她的身邊,如萍抓著何書桓的手,臉埋在何書桓的臂彎里。何書桓則俯著頭,在低低的對她訴說著什麼。我推門的聲音驚動了他們,他們同時抬起頭來看我,我深深抽了口冷氣,立即退出去,把門「砰」的踫上。然後,我沖進了客廳,又由客廳一直沖到院子里,向大門口跑去,爸爸在後面一疊連聲的喊︰「依萍!依萍!依萍!你做什麼?跑什麼?」

我不顧一切的跑到門口,正要開門,何書桓像一股旋風一樣卷到我的面前,他抓住了我的手,可是,我憤憤的抽出手來,毫不思索的就揮了他一耳光。然後,我打開大門,跑了出去。剛剛走了兩三步,何書桓又追了上來,他把手按在我的肩膀上,用力使我轉過身子來。他的臉色緊張而蒼白,眼楮里冒著火,迫切而急促的說︰

「依萍,听我解釋!」「不!」我倔強的喊,想擺月兌他的糾纏。

「依萍,你一定要听我!」他的手抓緊了我的胳膊,由于我掙扎,他就用全力來制服我,街上行人雖然不多,但已有不少人在注意我們了。我一面掙扎,一面壓住聲音說︰

「你放開我,這是在大街上!」

「我不管!」他說,把我抱得更緊︰「你必須听我!」

我屈服了,站著不動。于是,他也放開了我,深深的注視著我的眼楮,說︰「依萍,當一個怯弱的女孩子,鼓著最大的勇氣,向你剖白她的愛情,而你只能告訴她你愛的是另一個人,這時,眼看著她在你眼前痛苦、絕望、掙扎,你怎麼辦?」

我盯住他,想看出他的話中有幾分真實,幾分虛假。但是,這是張太真摯的臉,真摯得不容你懷疑。那對眼楮那麼懇切深沉,帶著股淡淡的悲傷和祈求的味道。我被折服了,垂下頭,我低低的說︰「于是,你就擁抱她以給她安慰嗎?」

「我沒有擁抱她!我只是走過去,想勸解她,但她抓住了我,哭了,我只好攫住她,像個哥哥安慰妹妹一樣。你知道,我對她很抱歉,她是個善良的女孩,我不忍心!依萍,你明白嗎?」「她不是你的妹妹,」我固執的說︰「憐憫更是一件危險的東西,尤其在男女之間。」

「可是,我對她絕沒有一絲一毫的愛情!」

「假如沒有我呢,你會愛上她嗎?」

他沉思了一會兒,困惑的搖搖頭︰

「我不知道。」「這證明她對你仍然有吸引力,」我說,依然在生氣︰「她會利用你的同情心和憐憫心來捉住你,于是,今晚的情況還會重演!」「依萍!」他捉住我的手腕,盯著我的眼楮說︰「從明天起,我發誓不再到‘那邊’去了,除非是和你一起去!我可以對如萍他們背信,無法容忍你對我懷疑!依萍,請你相信我,請你!請你!」他顯然已經情急了,而他那迫切的語調使我心軟,心酸。我低下頭,半天沒有說話,然後我抬起頭來,我們的眼光踫到了一起,他眼里的求恕和柔情系緊了我。我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只把手插進他的手腕中,我們的手交握了,他立即握緊了我,握得我發痛。我們相對看了片刻,就緊偎著無目的的向前走去。一棵棵樹木移到我們身後,一盞盞街燈把我們的影子從前面挪到後面,又從後面挪到前面。我們越貼越緊,熱力從他的手心不斷的傳進我的手心中。走到了路的盡頭,我們同時站住,他說︰「折回去?」我們又折了回去,繼續緩緩的走著,街上的行人已寥寥無幾。他說︰「就這樣走好嗎?一直走到天亮。」

我不語。于是,在一棵相思樹下,他停住了。

「我要吻你!」他說,又加了一句︰「閉上你的眼楮!」

我閉上了。這是大街上,但是,管他呢!

三月底,我們愛上了碧潭。主要的,他愛山,而我愛水,碧潭卻是有山有水的地方。春天,一切都那麼美好,山是綠的,水是綠的,我們,也像那綠色的植物一樣發散著生氣。劃著一條小小的綠色的船,我們在湖面享受生命、青春和彼此那夢般溫柔的情意。他的歌喉很好,我的也不錯,在那蕩漾的小舟上,他曾教我唱一首歌︰

「雪花兒飄過梅花兒開,燕子雙雙入畫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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