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謠言有一千個聲音 第5頁

作者︰納蘭真

才剛剛走到樓梯邊上,平浩扶著陸鐵龍下樓來了。他的視線掠過以潔,膠著在守謙臉上。當他開口的時候,那聲音是平淡得近乎沒有感情的︰

「好久不見了,守謙,一向可好?」

「托您的福,大哥,」與平浩正好相反,守謙的回答是嘻皮笑臉的︰「穿的是西裝革履,開的是進口轎車,吃的是山珍海味,您說我可能不好嗎?」

以潔震驚地瞪大了眼楮,瞧瞧這個又瞧瞧那個,簡直無法相信她兩個哥哥的再度會面竟是如此模樣。平浩卻只是無言地點了點頭,便又扶著陸鐵龍往下走了。守謙趕上前去,從另一邊扶住了自己的父親。老人銳利地看了他一眼,守謙眯著眼楮笑了起來。

「怎麼了,老爸,你兒子就不可以偶然孝順一下嗎?」他笑嘻嘻地說︰「當著小潔和喬小姐的面,好歹讓我表現表現嘛!」

那一頓晚餐氣氛詭異之極,整頓飯就听得守謙在那兒高談闊論,談了許多他在商場上和人交際應酬時的趣事,以及幾樁他「談得很漂亮」的生意。以潔心分二用,一面听守謙說話,一面不住地打量著大哥。

在她的印象里,平浩大哥一向就不是個多話的人,但重返家園時仍然如此地沉默,就未免有些不尋常了。雖說從很久以前開始,小扮就已經習慣了成為餐桌上唯一的主角,可是她並不記得他曾經如此地自我炫耀,話里頭甚至有些夾槍夾捧……她不知道大哥怎麼能听得那樣無動于衷,更不明白伯伯為什麼也不插個口,只是默許這種對話進行下去。是他們一向談話就是這樣的麼?記憶里好像不是這樣的呀?

是她當時太年輕了,以致于分辨不出別人說話的口氣、以及話中的寓意麼?不管怎麼說,五年以前的她,只不過是個剛上大一的小女生而已。然而她無法相信自己會那麼遲鈍。小扮這種態度,絕無疑問是只在今晚才出現的。然而這又是為了什麼?他怎麼可能會不高興見到自己的堂哥呢?從小與他一起長大的堂哥噯!以潔不安地看看伯伯,再瞧瞧玉翡。後者臉上也同樣地露出不大自在的神色。

覷著一個空檔,以潔站起身來在每個人的杯子里都添了一點香檳——當然,伯伯的杯子除外︰「小扮,你也別光顧著說話不吃飯呀。大哥,歡迎你回家。」她對著他舉了舉自己的杯子。

平浩露出了一抹和煦的微笑。「謝謝,小潔,」他一面啜飲著杯中的酒液,一面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她。「小泵娘長大了那麼多,變得我都不認識了。」

「可不是?女大十八變哪。」陸鐵龍也笑了,整個晚上第一次插口進來︰「你都不知道,她放假回家,我們都讓她那些追求者的電話給煩死了!」

「伯伯!」以潔叫道,平浩忍不住笑了起來。「我相信。」他饒富興味地道,那眼神是溫暖而關切的︰「小潔應該有男朋友了吧?幾時帶回家來讓大哥瞧瞧呀?」

「才是半個也沒有呢!」陸鐵龍嘆氣︰「每回問她,她都說是普通朋友,普通到後來,干脆連朋友也不是了。你看看她,二十五歲了她!她媽媽二十五歲的時候,可是老早就把她給生下了!」

「伯伯,時代不同了啦!」以潔抗議︰「現代人就算三十歲結婚,都還算不得晚呢!還有你不許再說話!你不是食道才開過力嗎?」

「這丫頭,越來越沒大沒小了!」陸鐵龍搔了搔頭︰「喬小姐,你說句公道話吧。我連創口縫線都拆了,這小表居然還這樣管我!」

玉翡看看這個,又看看那個,臉上浮起一絲捉狹的笑容。「呃,這個嘛……雖然拆了線,還是多休息一陣子比較好些。」

老人大笑起來,以潔則朝著玉翡豎了一下姆指,兩個人交換了一個同謀的眼神。守謙在一旁也笑了。

「我說老爸,你根本問錯對象了嘛。這兩個女生根本就是同一國的。」

「你還說呢,小扮,我找不到男朋友,有一半可是你害的!」

「這干我什麼事了?」守謙大愕︰「你小扮什麼時候過濾過你的電話?又什麼時候拿著大棍子在門口等人了?」

「那倒不是這樣啦。」以潔笑眯眯地說︰「可是我大哥那麼優秀,小扮又長得這麼帥,我要想不眼高于頂也很難呢!找不到男朋友又怎麼能怪我?」

她真的不認為自己說錯了什麼,可是餐廳里那才剛剛活潑起來的氣氛,一下子便又冷了下去。平浩低頭抿了一口香檳,守謙則悶不吭氣地端起了飯碗。她對著玉翡投去一個求救的眼光,後者回了她一個同樣莫名其妙的眼神。幸好就在這個時候,何媽端著水果進來了。

陸鐵龍首先宣布他累了,要回房間去休息。玉翡二話不說地站起身來,扶著他退出了餐廳,守謙則沉著張臉到客廳里去撥了個電話,逕自出門去了。

以潔怔在餐廳里頭,不能明白這個家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她甚至連問都不曉得要從何問起,只能怔怔地盯著平浩瞧。大哥老多了,她驚駭地想︰他才三十三歲,不應該顯得如此憂郁,如此滄桑的。現代的人營養豐富,知識充足,有誰不是養生有道的呢?如果不是因為內心里沉重的背負,情感上糾結的痛苦,他的嘴角怎麼會出現如此深刻的紋路,眉宇間又怎麼會浮出如此濃郁的雲霧?是哀傷織就的面紗罷?將他的眸光都給遮攔得黯淡了。

呆呆地怔了半晌,她終于決定了︰這不是作任何探問的時候。因此她只是靜靜地站起身來,問︰「你累了吧,大哥?要不要早點休息?」

平浩震動了一下,這才從他的沉思之中驚醒。茫然看了以潔一眼,他問︰「我住那里?還是——以前那個房間麼?」

以前那個房間?他問的是他和家琪成婚之後住的那個大套房麼?以潔很快地搖了搖頭,莫名其所以地一陣心酸。大哥啊,這是你的家噯,怎麼竟問得好像——自己是一個客人一樣呢?

「你愛住哪間就住哪間啊。」她用她最活潑的口吻說︰「一樓的兩間客房一向是空著的,樓上的圖書室也可以住人。」

「好,那我就住圖書室好了。」平浩簡單地說,走向玄關去拎起了他的行李,想一想又回過頭來︰「小潔,謝謝。」

她再次覺得胸中一酸。「謝我什麼?自家人有什麼好謝的?」她故作輕快地說,平浩卻只當作沒听見。他凝視著她的雙眸是深思而莊重的。

「一切。」

只這麼簡短的兩個字,他什麼也沒有再說,便自安安靜靜地上樓而去。卻害得以潔一個人把那四個字反反覆覆地玩味了好幾個鏡頭,一直到她上床前都還在想。

謝謝?謝謝一切?這麼說,他對回家來的決定並不遺憾了?然而小扮的反應,以及平浩自己的郁然沉默都令她無法樂觀,使她覺得自己原來那「事情應該早已過去」的估計,是來得過份天真也過于自以為是了。大哥的痛苦那麼明顯……他一定還深深地、深深地愛著家琪吧?

家琪。那個柔弱的、美麗的、山中百合一樣清艷的女孩。笑容溫婉、話聲輕細的女孩。只比自己大三歲,死時才不過二十二歲的女孩。曾經有一段時間里,自己認為她已擁有了女子所能夢想的一切,再也想不到她會在那麼短的時間里就將這一切全給砸成虀粉。婚後半年因車禍而死亡。半年……根本還只是新婚呀!唉,大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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