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妒婦 第14頁

作者︰納蘭

等到中午,病人一個個離去,她已經是手足酸軟,大汗淋灕,比練上三四個時辰的武功,好像還要辛苦疲累。可是蘇吟歌卻不給她絲毫喘氣的機會,又要她到院子里,把方才用過的一干醫具,通通清洗干淨。只是這一去,過了好一陣子也不到前頭來了。

蘇吟歌等得也有些不耐,恰好又是中午,並無病人上門,便自己到院子里來看。見顧青瑤坐在小椅子上,彎著腰正伸手在木盆里清洗藥缽,卻又一動不動,姿式頗為古怪。

蘇吟歌略略皺眉,走近過來,才發現顧青瑤兩眼微合,呼吸輕緩,竟然在做事的時候,就這麼不知不覺地睡過去了。

她的兩只袖子挽到肘部,露出雪也似的手臂,頭發略有些散亂地垂在額前,臉上、身上、手上都濺了不少水珠,還不曾干透,如普通民家女兒一般。蘇吟歌看了,不知不覺莞爾一笑,想要叫醒顧青瑤,卻又在張口之時,讓本欲發出的呼喊,無聲地悄悄消散在陽光下。

他悄悄地轉身想要走開,卻又听身後傳來輕柔徐緩的聲音︰「心之合脈也,其榮色也,其主腎也。肺之合皮也,其榮毛也,其主心也。肝之合筋也,其榮爪也,其主肺也。脾之合肉也,其榮唇也,其主肝也。腎之合骨也,其榮發也,其主脾也。」

蘇吟歌回頭,卻見顧青瑤仍在閉目安睡,口中還在喃喃地念著︰「庚日辰時商陽居,壬午膀胱通谷之,甲申臨泣為俞木,合谷金原返本歸。」

忽听顧青瑤在睡夢中背誦《素問篇》,蘇吟歌已是一呆,又听她轉眼又背到了《子午流注》,更是一驚,眼望顧青瑤,看她似乎仍在憨夢之中,看不出絲毫假扮的樣子,難道她真的是在渾然不覺的情況下背誦的嗎?她竟有這樣過目不忘的天分?心中猶疑,他卻還是不出聲打擾她,快步目前頭醫館去了。

彼青瑤睡得漸漸深了,身子很自然地往前俯去,前方沒有床沒有桌,立刻失去平衡。她在一震中醒來,才記起自己正在做事,一邊罵著蘇吟歌狠毒刻薄,一邊快手快腳把事做完。轉回到前頭醫館處,人還沒進去,已听見一陣又一陣孩子的哭鬧聲,大人的斥喝聲,以及蘇吟歌溫和的勸慰聲。

原來是一個正在看病的孩子,大哭大叫,死活不肯讓蘇吟歌給他扎針。帶他來看病的婦人,不停地呵斥。蘇吟歌卻不急不惱,帶著笑又哄又勸,極之親切溫和。

彼青瑤看在眼中,忽想起那一夜被他凶狠霸道地抱進房間時的情景,心中又是一陣氣結。這男子,在旁人面前,裝出一副溫和慈愛的樣子,對哪個不合作不听話的病人都好聲好氣,獨獨對她不是凶就是罵,惱了還一記耳光打過來。

想到這里,一陣氣苦,忍不住惡狠狠地沖蘇吟歌瞪了過去。

偏蘇吟歌剛剛把孩子勸得不哭,正在專心扎針,根本沒瞧見她含恨的眼光。

彼青瑤氣極了,很用力很用力地把手上的一大堆東西重重地放下。

這麼大的響動,總算把蘇吟歌震得手上一頓,抬起頭來,就連被治病的孩子,也轉過臉來。

彼青瑤徒然一震,倏地睜大了眼,怔怔地望著那個孩子。

罷才那哭哭叫叫聲音響亮的孩子,兩只眼楮只有一片茫茫的白,甚是駭人。

蘇吟歌深深地望了顧青瑤一眼後,才柔聲地說︰「小杰,剛才是顧姑姑做事發出的聲音,以後顧姑姑也會在這里幫忙治病的。」

瞎眼的小杰,笑了一笑,喊道︰「顧姑姑。」他臉上還帶著方才哭泣的淚,越發顯得小小的臉兒,稚真可愛。

彼青瑤竟被這盲目孩子的一聲喚,叫得一陣慌亂,明知他看不見,還是極力一笑,「小杰!」

小杰應了一聲,回過頭去,安靜地等蘇吟歌為他扎針。

蘇吟歌扎完針後,模著他的頭,夸獎了幾句︰「小杰真乖,真勇敢。」年幼的孩子便笑得無比開心,拉著母親的手,快快活活地離去了。

只是顧青瑤卻仍不曾自震撼中回復,怔怔地望著孩子遠去的身影,動彈不得。

蘇吟歌來到她身旁,淡淡地說︰「小杰一出世就這樣,可是他活得很堅強,除了有點兒怕扎針之外,平時很少哭叫,還常纏著我教他用手模著識字。我真的慶幸,我的醫術雖不能讓他看見東西,但至少可以讓他不再受別的病痛折磨,讓他可以時時像現在這樣笑得開心。」

他淡淡的話語,听在顧青瑤耳邊,卻重似千斤。自小被保護得太好太周全,第一次看到這人間的殘缺苦痛,她仍久久不曾平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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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子一天天過去,宋嫂常來幫忙,也經常在這邊過夜,使得蘇吟歌與顧青瑤的相處,不至于引來太多的流言。

彼青瑤很忙,忙得昏天黑地。白天醫館里蘇吟歌把她支使得團團轉,晚上要自己研究醫書,甚至連做飯洗衣這些宋嫂自願幫忙的事,蘇吟歌也毫不客氣地一樣樣推給她做。忙得她甚至來不及憂傷,來不及悲苦。

以前或許是因為心有憂結,或許是因為不適應普通的菜肴,普通的床,普通人的生活,經常吃不下,睡不著。可現在,忙得精力透支,就算是白飯也可以吃得很香。晚上,看完了預訂要看的醫書之後,一沾到枕頭,立刻沉沉地睡去,叫都叫不醒。

以前宋嫂嘆息她夜晚老做噩夢,驚聲尖叫;現在卻埋怨她睡著了都在背些听不懂的醫書,吵得入睡不著覺。

以前因為蘇吟歌老叫她顧大小姐做東做西而心懷怨恨,氣怒不休,如今做多了,那些苦活髒活她也可以挽袖便做了。

在醫術上,她雖然好強,不肯去問蘇吟歌醫道。但她天性聰明,接受力極強,而蘇吟歌治病之時,總是會很注意地把病勢醫理說得一清二楚,告訴病家。她在旁听了,也能舉一反三。平日又多拿蘇吟歌自己的醫案來讀,漸漸地,竟也對醫道了解起來了。

日日在醫館幫忙,她不再是只做端茶遞水掃地洗杯子的閑活了,反倒在蘇吟歌忙不過來時,也能幫著應付幾個普通的病人。

這樣醫術漸精,漸漸也可以治病救人。看到經自己的手,治好的病人,听到別人真心的道謝,也會不由自主地發自真心地微笑。曾經的傷痛,也已經遙遠得仿似前生。不知為什麼,本以為一生要在哀愁中度過的自己,竟仍能綻放這樣的笑顏。

不管多忙,她每天都會抽出點兒時間,例行到街上逛逛,冷然面對一切流言冷眼。也許人們只是好新鮮沒耐性,所以時間長了,她的無動于衷,她的漠然神情,使得所有指指點點議論紛紛的人失去了興致。漸漸地,閑話就少了。她在街上來來去去,人們也已習慣,不再用異樣的眼光打量她。

彼青瑤幾乎以為,這樣平靜的生活可以一直過下去;幾乎以為,所有的傷痛,所有發生的事,都可以像這樣,漸漸沉寂在時光中,

直到那一天,面無人色的宋嫂出現在醫館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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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嫂,宋嫂,你怎麼了?」顧青瑤急步搶出醫館,扶住正在門外發抖的宋嫂。

連蘇吟歌都顧不得看病,忙過來看視,「宋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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