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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上花轎 第10頁

作者︰凌玫玫

無衣佇立原地,腳像綁著千斤重的擔子。她不明白她身子為何巍顫得厲害,心也是,速度快得她幾乎窒息。

「為什麼?你會死的!」她抖聲喊著。

血滑到了眼角邊,季禮若無其事去它,溫柔答道︰「只要你沒事就好,我怎樣都無所謂。」

魔咒似的一句話,松開無衣緊繃的各個關節,如斷線的傀儡,她癱坐在地上,怔忡地搖首。

不合理……這世間除了和她帶血緣的娘親姊妹們,不可能有人會不顧性命為她付出……

「水井姊姊,你哪里不舒服嗎?是不是剛剛二哥嚇著你?」季禮狼狽、焦灼地爬近她身,攫住她縴肩。

模糊的面容漸漸成形,無衣凝神,注視這個連死都不在乎的痴兒。

「我們……回季湘居吧!」

第四章

「好痛!」季禮疼得頭往後縮,眉頭擠到快重疊。

「過來啊!不然我怎麼幫你上藥?」無衣板起面孔,季禮嘟囔著,乖乖恢復原位。「幸虧傷口不深,只是血流多了點,擦點藥就沒事了。」她口頭上雖說得輕松,但風馳電掣般的心跳卻尚未趨復正常。

季禮小心翼翼觀察無衣的表情,囁嚅地問了句,「水井姊姊,你在生氣嗎?」

「哪……」她本欲反射性戴上微笑的面具,卻霍然想起季禮的敏感。

在他面前,自己還需要假裝嗎?

「沒錯,我非常生氣。」她加強「非常」二字,同時擦藥的勁力也增大。

然而季禮痛都忘了喊。「為什麼?」

「你好意思問我為什麼?你自己想死在你二哥手中,犯不著拖我下水!」上藥完畢,她氣呼呼塞緊藥瓶,胡亂擺回櫃中。

她生氣的理由真是如此?

「我……我只是怕二哥傷到你……」

「那你自己呢?倘若這傷口再深點、寬點,姜家四公子我賠得起嗎?」她情緒少有激動,但此刻她怎麼也控制不了。

「水井姊姊……」注視無衣的慍容,季禮悔恨地愁著臉。

「你二哥……怎狠得下心?不管如何,你們也算兄弟啊!話說得難听就罷了,還把你傷成這樣……」其實她是難過吧!心疼他的傷,心疼他無條件的付出……

無衣木然,急忙甩棄這想法。

不是的,人都該是卑微可笑,沒有人會真心對待另一個與他毫無關系的人,即便痴兒亦是。

現下她只是懷有罪惡感而已,其余的,什麼也不是。

「二哥不是壞人,他不狠,他只是討厭我,所以才……」觸及無衣狐疑的目光,話尾在季禮咕噥中消寂。

「他那樣對你,不是壞人?他差點把你的頭開了個窟窿!」

「他不小心的,二哥的簫聲那麼溫柔,他絕不會是故意傷害別人的人。」他的辯駁引來無衣更深的困惑。「我喜歡二哥,雖然他老是凶我、討厭我,可是我知道他其實很溫柔。」

「他辱罵的話你應該听得懂,傷得你滿頭血你應該感覺得到,你不恨他,還喜歡他?」

「為什麼要恨呢?恨太沉重了。他討厭我,不代表我不能喜歡他。」

「你被扔在季湘居二十多年,姜老爺、姜夫人、所有所有鄙視、厭惡、恐懼你的人,你敢說這其中沒有你恨的人?」她不相信在他被遺棄多年的情況下,他還能說出個「不」字?就算他是白痴,也不可能沒有過這種強烈的情緒。

季禮嘴角蕩漾著釋然的笑意。「我或許不喜歡那些人,但也不討厭他們,更不可能有恨啊!不喜歡不等于‘討厭’,更不等于‘恨’!每個人都有自己考量的立場、自己的好惡,總不能跟我不同,我就恨他啊!」

無衣全人錯愕,簡簡單單的答詞在她長年認知里刮起一陣又一陣的旋風。她撇過頭,不敢正視他剔透無瑕的晶眸。

憎恨,于她而言,是十分自然的情感。因為她恨著許多人,她父親和那些虛偽不一、令她作嘔的人們。這些卑鄙如螻蟻的家伙,是她一直以來欲踩碎而後快的低劣生物。

只是,她的雙眼也因此……混濁了吧!

遇見姜季禮,識得他的單純、誠真開始,她的腦中便不斷對自己發出警告,她早該明了的——

原來事實上……她跟那些虛假人們沒有差異,在習慣他們的丑陋下,自己也漸漸變成她最厭惡的模樣……

「水井姊姊,你怎麼哭了?我說錯什麼?」季禮擔憂近前,試著找出自已兩手衣袖的干淨部分,好為她拭淚。

「我哭了?」無衣撫上濡濕的面頰,呆似木雞的神情突然一抹干笑。「我居然在你面前哭了?」

她一直以為自己應該摒除在人們真實的面相之外,想不到她也位列其中,而且由來已久……

「我多希望變成你,擁有你的自在逍遙。」無衣握住他的手,豆大的淚珠不再掩飾地落下。

似乎二十幾年來在人前強忍的悲痛、假裝的自適,全在此際傾倒、解卸。

「你就是你,變成我就不是你、就不是我最喜歡的水井姊姊。」

無衣淚眼昂抬,苦笑。

好一個安慰方式,很像他會有的。

見無衣稍止淚,季禮轉身,在床鋪間東搜西尋。

無衣直勾勾盯著他的動作。

「找到了。」他故作神秘,將尋獲之物藏于身後,笑得靦腆。

「什麼東西?」

「送你的。」一條天藍色的絲絹攤在他手心。「給你擦眼淚用的,你不要再哭了。」他輕柔撫去她頰上殘余的淚水,絲絹溫軟的觸感與他的細心,令她一下子忘記拒絕。

兩頰是燥熱的,她卻無暇探究原因,只忘我地凝住他的面容。

他的輪廊其實相當俊俏,假若他不痴的話,必定是眾家女子的青睞對象……

怎麼搞的?她胸口有些不舒服。

「我自己來就好了。」她搶下絲絹,惶然俯首,有一擦沒一擦地抹著自己的臉。

遽地,季禮握起她手腕。「我們出府走走吧!」

「啊?」無衣未及反應,便給季禮拉出了門口。「等、等,你午飯還沒吃呢!」無衣望著離她愈來愈遠的幾盤飯菜,問道。

「你不開心,我怎吃得下飯呢?」季禮雖沒有回頭,無衣卻可篤定他臉上平和的笑容。

因為……包圍她手腕的,是他溫暖的手心吧!

********

與宜豐縣一比,位于江西水陸交通要沖的南昌顯然熱鬧許多。

市集上各式新奇的玩意兒備出,小販的吆喝聲此起彼落,人潮往來不息,一片生氣勃勃。

「出來逛逛,你的心情肯定可以大好。」季禮自然而然牽著無衣的手,後者不知是不覺抑或懶得拒絕,打出姜府後,一路上就這麼與他攜手相偕。

「我們從後門溜出來,沒關系嗎?萬一姜夫人發現……」

季禮抓頭聳肩,豁達地看開道︰「大不了就是挨頓罵、受頓打,只要這次出來,你能開心就值得,我無所謂。」

無衣停步,怔望著季禮疑惑的回首,紛亂的思維在她腦中雜沓而至。

為什麼對我這麼好?半啟的唇按捺著,始終沒有成聲。

「听你的口氣,你常常偷跑出府吧?」她硬是吞下原本的疑問,隨口扯了另個問題。

季禮咧嘴不好意思地笑笑,無衣的臆測正中紅心。

「你千萬別讓我大哥知道,否則他一定會罵死我,他最討厭我一個人到處亂跑了。」他吐吐舌頭,似心有余悸地要求,無衣沒好氣地應道︰

「我可沒那個閑工夫同他嗑牙。」

兩人徐步緩逛,不久,陣陣燒餅香味飄近他們鼻際。

「小季子啊!今兒個吹什麼風,居然帶了個姑娘出來游逛?還手牽手,挺親昵的嘛!」賣燒餅的胖大叔嗓音宏亮地招呼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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