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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幟 第27頁

作者︰梁鳳儀

冼崇浩這才听清楚了福伯對杜晚晴的稱呼,想提出糾正,可又舍不得,于是唯唯諾諾,最後才曉得問價錢。

老翁口里說︰「錢價不二。」

苞著,豎起三個手指頭。

冼崇浩驚叫,說︰「什麼?三百元,不買,不買,太貴了。」

埃伯眯著眼,看看兩位客人,說︰「誰說三百塊?我是說三千塊。」

「三千塊錢買這小小的一塊石?」杜晚晴跟冼崇浩打了眼色,同時唱雙簧。

「三千塊外匯券買一塊雞血凍,怎麼算貴?雞血凍本身已是石之極品。」福伯伸手從冼崇浩處取回了石頭,抬高手,不住地贊美。

「要真是雞血凍,可又不只于這個價錢了。」冼崇浩說。

「我們沒法子運出國去,又是祖上遺傳之物,真正是無本生利,才平賣這個價。」

「不,不,太貴了。走吧!」杜晚晴扯著冼崇浩的衣袖,喊著要走。

冼崇浩呢,邊走邊還價,說︰「就算是三百塊吧,跟你成交。」

埃伯抿抿嘴說︰「句子精警旖旎,刀法如神,又是送你愛人的玩意兒,怎麼不值這個錢呢?就一口價,一千元吧!」

「我們是老夫老妻了,不用逗她高興。賣就賞,不賣就不賣,三百塊。」

冼崇浩這樣回了話,拖著杜晚晴裝作拔腳就走。

埃伯也急得站起來把他們叫回來,說︰「好吧,好吧,就算關照老同胞,多給一百塊錢成不成?」

他這麼一說,杜晚晴的心就動了,腳步停了下來,往回走。

冼崇浩仍是不肯,說︰「你這麼開天殺價,怎麼還能招來熟客。」

「我?」福伯說,「先生,說句老實話,再多的熟客也不管用,風燭殘年,今日不管明日事,賣多個錢,也不外乎讓我的小孫子多買件衣服穿罷了。」

杜晚晴于是答︰「好吧,只這一回,下次可不要獅子開大口了。」

冼崇浩急急從口袋里把錢拿出來,交了四百外匯券給福伯。

「我講的價,不好由你出的錢。」杜晚晴說。

「講好是先生買給太太的。」福伯竟學著廣東人說廣東話,逗得兩人大笑。

「你怎麼知道我們是廣東人?」杜晚晴天真地問。

「你那口音呀,出賣了你,定是港澳同胞無疑。」福伯把雞血凍放進小布袋里交給杜晚晴。

杜晚晴正想轉給冼崇浩,對方就說︰「真心打算送你的,單是刻工就值這個錢了,你收著。」

他要求她收著這刻有「玲瓏骰子瓖紅豆」的印章。

一時間,兩個人對望一眼,都迷惘了。

是不是彼此心內都想著這句醉人心弦的句子了?

那福伯的眼目不靈,耳朵倒是順風耳,又說︰「既如是,相敬如賓,禮尚往來,太太可以回贈,我這兒還有個小印章,又便宜又矜貴。」

說著又從褲袋里掏出個錦盒來。那錦盒的絲線已然剝落,里頭藏石頭的緞也撕裂了,凹陷處放著一塊白玉色、通體透明、長方形的印章,放到杜晚晴手上去時,有一種冷冰冰、滑溜溜的感覺。

「這叫水晶凍,難得這麼凍、這麼通透。看你剛才有憐念老同胞的心,我不開價,實收二百外匯券。」

實則,杜晚晴對玉石並無深究,但這印章擱在手里,再放到臉頰上去時,一種清幽涼快的感覺相當舒服,也就喜歡了。再一看,又是舊章,刻著字,于是問︰「刻的是什麼字了?」

「字倒是平庸的。」福伯這樣說,「但刀法相當傳神,句子也有意義,一共八個字︰熱腸冷面傲骨平心。」

「好哇!」杜晚晴開心地叫,立即付了錢,隨即雙手奉送給冼崇浩。

兩個人始快快樂樂地走離廣場了。

在車上,仍然各自把玩印章,又交換著觀賞。

忽爾,冼崇浩說︰「我們不是相敬如賓,卻名副其實,禮尚往來。」

杜晚晴一時,臉又飛紅,故意把話題撇開,說︰「我看那福伯只不過熟讀幾本關于金石學的書籍,不知往哪兒尋一大批石頭回來,擺個攤子,兼把不少石頭放在口袋里,逢有客人來,他就模一塊出來,當至寶推銷。」

「小生意也要講手段,沒辦法!」

冼崇浩說這話時,似乎很感慨。

杜晚晴心想,真是二人同心,她也有同樣感慨。

回到酒店去,已經入夜。

是分離的時刻,也正是漫漫長夜的開始。

這一夜,杜晚晴犯了她們家自定的行業教規。

柳湘鸞與花艷苓都跟杜晚晴說過︰「工作時必須專注,不可胡思亂想。當然,虛構美麗的人物,令自己松弛,是可以的。但,切忌相親的是一個人,心頭想象的又是另一位。」

杜晚晴今夜,苦苦掙扎,拼流著一身的汗水,卻始終無法如常地翻出漂亮銷魂的花樣來。

她,完全的心不由主。

腦海里翻騰的盡是冼崇浩、冼崇浩、冼崇浩。

眼一睜開來,卻是另一幅可怖嘔心的、人欺壓人、人摧殘人、人蹂躪人的圖畫。

靈欲合一應是天堂的意境,奈何杜晚晴似覺置身于地獄之中,正被洪洪烈火燃燒得她痛不欲生。

她承認失敗。

失敗所帶來的羞恥、慚愧、怯疚、不安,一齊涌上心頭,混雜成一股巨大無比的壓力,似在蠶食,復像鯨吞,正在毫不容情地把整個人咀嚼吞噬。

此刻的杜晚晴除了無助、木然、死寂之外,沒辦法有其他的反應。

出道以來,她從未試過有如今差勁的工作表現。

至于冼崇浩,獨個兒在酒店床上,也是夜不成眠。他把那殘舊的小錦盒打開,取出了水晶凍印章來,把弄著。

印章上印的八個字是「熱腸冷面傲骨平心」。

能有這四味情操,就是當今天字第一號聖人了。

冼崇浩心內冷笑,誰不願意做聖人?

可是,做聖人要有條件。

活生生的例子擺在跟前,這天香國色、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杜晚晴,若非條件所限,又何須如此的人盡可夫?

她應有資格嫁一個像自己一樣,能向她提供平均水準以上生活的男人。她也可以有機會吸引一些名公子,把她娶回家里去當闊少女乃。凡此種種,都比現今的情況優勝。

然,杜晚晴作了她個人的選擇,事必有因。從仁厚的角度想,她的家累不輕,決非普通程度的富裕人家所能支撐得來,更遑論單靠一個女子在社會上獨自謀生?就算嫁進豪門,也是枉然。豪門之所以是豪門,表示他們曉得精打細算。要他們娶的只是一個人,養的卻是一營人,這條數怎麼劃算?

筆此,杜晚晴表面上有甚多選擇,實際上她沒有資格,沒有條件作太多選擇。

空有熱腸,不能擺出冷面,更枉談傲骨。

若能做得到平心,已是萬幸。

在現今的這個世界,誰都一樣。

冼崇浩自覺正在憐己憐人。

無可否認,他在思念杜晚晴。

昨天她酒醉後所說的話,給他很深的啟示,與很大的誘惑。

他無法停止聯想自己跟杜晚晴往後的種種可能發展。

第7節自己是那顆紅豆

別說拿冼崇浩跟其他富貴中人相比,一定在條件上給他們比了下去,就算單單一個布力行,已老騎在冼崇浩之上,在任何場合,令他失色。

如果杜晚晴有一日選擇他,只為一個條件。

那是她的其余各個男人絕對欠奉的。

他可以娶她。名正言順地讓她在社會上被人尊稱為冼杜晚晴女士。

問題只是杜晚晴是否願意嫁?

答案若是正面而肯定的話,那麼,冼崇浩載得美人歸的希望還是很高。

否則,無謂自討苦吃。必定吃不了,兜著走,徒令周圍人等笑破肚皮,教自己下不了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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