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芳草無情 第26頁

作者︰梁鳳儀

無端端要听這羅卜頭演講,竟無一浯的謙辭,全是自大狂妄,要是太平盛世,我沈寶山老早掊案而起,將他逐出會議室。

如今虎落干陽,立即要仰承鼻息,首先听訓,熟習日本企業的精神面貌。財勢之吸孔原來在于能以之凌弱,從而感受八面威風的架勢,目中無人的快意!夫復何言?我審慎地答︰「我受惠的條件已經洽談得非常清楚,只是要我效勞之處,怕是力不從心,你們高估了我對孫世勛先生的影響力!」

北島聞言,立即回頭望住孫世功,一份非常清楚的不滿,毫無保留地寫在臉上。

孫世功算是轉圃有力,說︰「沈小姐謙虛而已,只要她肯,沒有不成功的。她在工作任命上,從無敗績!」

我心里不期然地冷笑,我根本未曾義不容辭地把這個勸諭或強迫孫世勛出讓o.5%股權予松田的事,擱在肩膊上。是孫世功的想當然而已。

北島三郎果然有行政大員斬釘截鐵的威風,他直接問︰「沈小姐究竟是肯還是不肯?」

我完全可以趁此良機,代世勛一挫世功的銳氣,只消答一句︰我根本從未說過肯,目前還在考慮階段,我包保北島狂怒而自椅上彈起,他的語氣早已表現勝券在握,如何承受得了任何猶豫未決,去丟他的面子 狘br />

然而,我忽然奸險起來,在未定敵我之際,保守為上,于是我答︰「肯與不肯是一回事,盡力而為不一定等于馬到功成,任何人均有失算的一著!與此同時,松田為什麼不可以考慮將控股權降至70%?一切易辦!」

說了此話,已代表我暫時站到世功的一面去了,否則,我好應該立時間站起來,對準北島,當口當面噴他︰「管你什麼松田財雄勢大,想收購75%孫氏,你在造夢!」

那是30年代的電影女主角對白,現今無人采用!

北島冷冷地問︰「松田董事局決定下來之事,不會更改。75%孫氏股權,零點零零一股也不能少,否則整件事作廢!我給你們3天時間!」

不用生于戰時,也能看到軍國嘴臉︰

北島霍然而起,步出會議室之前,回轉頭來,對我說︰

「沈小姐登上大位之後,每兩個月需要到東京來匯報,我們希望屬下員工一律能說日語,你應抽時間好好學習,總會有成!」

真真抬舉!

可惜我自知語言天分不高,粗言穢語卻屬例外。

北島離去後,孫世功立即問我︰「你何時跟世勛商議?」

「你真以為此事對世勛而言可以有商量之余地?」

孫世功聰明一世,笨在一時。

多講無益,我早早下班,回家去。

淺水灣的黃昏,如斯優美,

我站在露台上,戀戀不舍。

再見這誨灣時,怕已是另一番景氛物是人非,必有幾重悵惘。

我囑咐菲佣,有空時就應開始動手收拾細軟行裝了。

她問︰「小姐,你有遠行嗎?」

我答︰「我們要搬家了。」

語畢,走回睡房去。

拉開衣櫥,拿了個小手提包和幾條毛巾,動手把床頭的相架一個個的包好,放進手提包內。

其中一張,是我抱住世勛的腰,兩人腳踏東西兩半球,攝于英國格林威治的。

曾幾何時,兩個人一齊擁有天下。

如今才知原來只是同林凡鳥而已!

我抱住相片,久久舍不得放下。

門鈴忽在此際響起來,我緩緩再走出客廳。菲佣迎人來的客人,嚇我一大跳。

竟是孫廖美華。

對方明知我的錯愕,竟從容大方地給我說︰「有要事跟沈小姐商議,故而冒昧造訪,請原諒!」

如此開門見山,令我防不勝防。

無可否認,我是有點戰戰兢兢地陪她坐下來,待菲佣倒了杯茶,孫廖美華就迫不及待地開了口︰「此來是有求于沈小姐!」

我更驚心,事態顯然嚴重,非至只許成功不許失敗的絕對境地,象孫廖美華這種不可一世的女人怎會開口求人?

我若然有負重托,或者根本不願意義助—臂,會不會釀成趕狗人窮巷的悲劇?

「孫太太,直說無妨?」

已是如箭在弦,只好兵來將擋。

「孫氏企業能否順利出讓給松田集團,全在沈小姐一人身上,如今你是一言興邦,一言喪邦。」

「你言重了!」時代果真不同了,從前有茶花女的故事,如今變了個180度來串演。

「沈小姐冰雪聰明,要跟你商量事務,我相信最有效的方式是坦誠相向。我不敢稍瞞自己的心意,我等今天,已近50年!」

半個世紀的情仇恨怨,雪在今朝,孫廖美華竟直言無諱。

兩個女人,說的一個不尷尬,反倒是听的一方有點如坐針氈。

「我跟孫祟禧、孫崇業,以及章尚清是清華大學的同學。我和崇業自18歲就相識,雖非青梅竹馬,但絕對是情投意合、自由戀愛才結的婚。」

我微微震驚,孫廖美華立即看在眼內︰「你駭異?以為孫崇業移情別戀,是田為他有盲婚的痛苦與委屈?錯了!我—直認為自己有權震怒,認為孫崇業和他的女人罪該萬死,不單因為我明媒正娶的身分,而是因為我也曾有過盟山誓誨的日子!」

如果眼前人不是孫廖美華,換言之,我毫無偏見的話,這番說話值得我由衷敬佩,擊節贊賞。

「孫崇業在我懷了世功的那年頭,跟章尚清一起愛上孫氏百貨里的一位女售貨員……」

「她是世勛的母親!」我錯愕地沖口而出。

「對,世功出世的那一晚,他父親根本沒有回家。我第一眼看到兒子時,有一手捏死他,母子倆同歸于盡的沖動。」孫廖美華鄙夷地繼續說︰「我曾祖父是清朝一品大員,書香世代,輪到我這一輩,除了我,全部兄弟均放洋留學,要跟一個拋頭露臉,站在百貨公司櫃位後頭的售貨員爭風吃醋,這種屈辱,我受盡3年,不知多少次不欲為人!」

我听得低下頭,怕看孫廖美華那理直氣壯的目光。

心想,如果孫世勛拿我跟孫氏百貨的一個女職員比,我也只會有一般情懷兩種反應。痛心疾首之余,一就拂袖而去,一就報仇泄恨。

很明顯地,孫廖美華選了後者。

「沈小姐……」孫廖美華的神色由激動而變悲哀。

「我跑到你的家上來,告訴你50年前的個人恩怨,已不得體,單以我的身分與角度作為出發點,可能令你尷尬難堪,更難辭其咎。」

我出乎意料之外地認為孫廖美華一直言之成理,于是很溫和地答︰「沒關系,你說下去好了!」

「世功3歲,崇業的女人才懷了孕。崇業曾懇懇地哀求我,接納她母子兩,我沒有答應,我講明,有我在生一日,孫崇業只得一個合法妻房和兒子,孫家不容許有二女乃女乃這回事,我發誓窮畢生精力去維護我的這個地位與尊嚴。」

「可是死者已矣……」

「男女感情與夫妻關系是生生世世,至死不休的。何況,孫祟業遺囑事必要將家產分為兩半,讓他的兩個女人承繼。他既連身後之事,也堅持要安排平分春色,我也只好奉陪,跟他斗到底。」

我完完全全地明白過來,很坦誠地問︰「你覺得我會幫你?」

「我覺得你應該幫我。沈小姐,你的身分背景教養,有哪一點值得你如此委屈?男人今日有情,明天無義。孫祟業是虎父,孫世勛不會是犬子!他們母子倆試過為你的心情、身分、地位設想過嗎?習慣甘于作妾的心理,在我的時代,已屬恐怖,何況今天今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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