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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瀾池 第34頁

作者︰藍蓮花

二哥握住她的手,深深凝望著她。忽然他俯下臉去,在她的耳邊輕輕說了一句話。

四姐姐全身一震,整張臉忽然放出異彩,她努力睜大眼楮,掙扎著想要問句什麼,但她的舌頭已經脹大得發不出聲音。

二哥仿佛知道她要問些什麼,點點頭,柔和清晰地說︰「是真的。」

四姐姐眼中波光一轉,隨即慢慢暗淡……

……

很久以後,二哥放下四姐姐。

他走到大夫人面前。大夫人已經停止了尖叫,披頭散發,整個人都已癱軟,掛在二叔和三叔的手臂上。

二哥看著她,一字字地緩緩說道︰

「你沒有錯,大哥是我殺的。」

所有的人全都呆住,大夫人也慢慢抬起臉來。

二哥卻聲音平穩地說下去,仿佛他只是一個局外之人。

「出事那天,爹和大哥他們先行啟程,我因突發之事被滯留在松江。事情辦妥後我連夜趕上,到達郁山時,卻看見遍地伏尸,幾個弟弟都已被殺死。天戈幫的人仍在圍攻爹和大哥。我沖入戰團,和他們並肩御敵,很快天戈幫便只剩四人。」

「就在那時,我听見爹的怒斥,回頭,正看見大哥一劍砍在爹的右臂上,爹的劍掉在地上。爹對我喊︰‘小心,是他跟天戈幫勾結的!’但大哥已朝我撲來,我全力後退,仍是被他劃傷。這時爹在他身後以左手劍橫掃他雙腿,大哥不及防備,撲倒在地。天戈幫的人刀劍齊落,向爹砍去,我撲上前,替爹擋下。我不知道我殺了多久,到後來,整個郁山山頂,只剩下我們三個活人。」

「那時候下著大雨,每次閃電,就可以看見地上紅色的雨水,血還在從我們三個身上流下來。大哥坐在地上站不起來,爹捂著右臂,咬牙問他為什麼要害自己的家人,大哥仰天狂笑,就象是已經瘋了︰‘你把我當成你的兒子麼?我不過是一個被你利用的傀儡。’」

「爹不再理他,轉過頭來對我說︰‘殺了他。’我拄劍站著,頭暈眼花,我不明白他在說什麼。但是爹對我大喊︰‘他勾結外人殺自己的父親和弟弟,這種畜生,還能留他麼?殺了他!你去殺了他!去殺了他!’這時我頭頂響起一聲聲的悶雷,爹在雷聲里一直向我喊。我想要逃走,我不知道自己做了些什麼。但等我再有感覺的時候,我看見我自己的劍已經插在大哥的胸口。」

屋中一片沉寂。

忽然大夫人尖叫︰「你說謊!源兒為什麼要和天戈幫勾結?」

二哥無限倦然地回答︰

「因為爹一直要我替大哥出手,他要借此隱藏我的實力,借大哥磨煉我。大哥只不過無法再忍受做這種犧牲的傀儡。」

大夫人靜了下去,她一分分向地面上癱坐。仿佛她的世界已在這一晚徹底崩潰,她已萬念俱灰。

……

夜雨淋灕,二哥在廢園的涼亭坐直至天亮。

我陪著他。

「大夫人其實可憐,她給自己的折磨實在太多。」

二哥一時沒有作聲,片刻他說︰「阿湄,你太善良。」他凝望著雨霧,低聲道︰「你替阿泠嫁去池家,寫信給池楊揭穿你身份的也是她。」

我為之一凜,卻終覺無話可說,長長嘆息。

……

餅了很久,二哥輕聲說︰「阿泠三日後下葬。」

胸中刺痛,我慢慢落下淚來。

我听見二哥的聲音淒寂渺茫得如同亭外夜雨︰「她不是爹的女兒,她自己早已知道。」

恍惚間我明白了什麼,這發現讓我心痛心驚。

「二哥,」我問他,「那時……你對她說了些什麼?」

二哥嘴角輕輕一顫︰

「我對她說,我全都知道,並且,我和她一樣。」他失神一笑︰「我只希望在她死前可以讓她快樂一些。」

我們于是不再說話。

雨夜里草香幽微,雨聲綿綿無盡。似是很多人荒廢瀝盡的心血,由誰暗中藏了,此時一點一滴,拿來人听。我在茫茫的雨聲里,憶起四姐姐清麗絕倫的臉,和她哀傷而迅忽的一生。

一時花開——

一時花謝——

……

大夫人在這年冬天死在她被幽禁的春深館內。幾個閣中姊妹在老夫人的安排下陸續出嫁。不久老夫人也一病不起,于第二年初夏離開人間。

奚秀園中的秋千板已生滿青苔,有一天我輕輕擦淨,獨自蕩起。我蕩得那麼高,我看見牆內重檐牆外人間在我的眼中飄起跌落。

來往俱自空塵,寂寞如此這般。

秋天來時竹華尚綠,簾影外有簫聲吹冷日色。

那一日我打開後窗,看見吹簫的二哥正獨自坐在涼亭。我走出門去,默默立于他身旁。

一曲既終,他放下長簫。

「你終于要走了?」他緩緩問我。

我不能夠回答。

他輕輕嘆了口氣,抬起頭,仰望長空。

那時風微雲渺,天色幽藍純寂。我听見他低聲說︰「阿湄,你何其忍心。」

忽然間我淚如雨下。

我知道我走以後,二哥將會如何孤單。

然而即便有我,他的孤單也是一樣。

從他當上慕容門主的那一天起,他的一生已注定如此。

再無人可以幫他。

……

我離開時是秋天。

廢園里開滿藍色的野花。就象很多年前當我初見二哥,遍地藍花純淨照眼。

那天早上二哥因事外出。我故意選在那天離開,因為我不想與他告別。

當夜我投宿客棧,解開包裹時卻從里面落下一個油紙小包。

打開來,里面是厚厚一疊圖紙。細看竟是每處州府的地圖,張張手繪,極盡精美,注解更是不厭其詳。

我雙手顫抖,翻至最後一張,只見那些舒雅秀致的字跡仿佛仍墨痕未干︰

「山河萬里,斯人茫茫,不可不有備而去。予參閱數版州郡圖志手繪而成圖譜,盡其詳,望有所稗益。拗誤之處諒必難免,自參酌之。」

「此行只身遠涉,唯願心意得償,效彼于飛,則兄懷有慰;然或風霜可慮,倦于漂泊,則蕪園湄居當自無恙,靜待爾歸。

「時值秋雨,夜闌孤燈。鴻雁不來,子之遠行……為之一嘆。兄瀾臨別草字。」

我怔怔凝視,不覺間已潸然淚下。

……

寒涼十月末,雪霰蒙曉昏。

某一個早上,我走回了幼時居住餅的村落。

我請人將媽媽的墳墓掘開,把叔叔的骨灰安放進去。一切安排妥當之時,大雪紛揚而下。

我在他們的墓前守了一晚,然後我靜靜離開。

經過村東,便經過了我們從前住餅的房屋。屋舍依然舊觀,只是已換了主人。我不由駐足。

我看見院中的水缸,缸前那塊墊腳的石頭居然仍在。我記起很多年前當我站在那里探身去舀缸中的水,身後忽然叩響,扶籬望我的叔叔多麼年輕。我看見院中的柴堆,我曾坐在那里為了媽媽的病無聲哭泣,那時曾有一雙溫暖的手將我抱起,帶我去了野外,野地里開放著各色的牽牛……還有東牆下的紫藤架,冬季只留下一架枯枝,積了一滿棚的雪,卻永遠也不會再有人坐在那里,吹出的曲子淒涼動听…

……房中有人出來,是個五六歲的大頭孩子,他遠遠站著,好奇地看我,卻不說話。

我向他笑笑,淚水緩緩流下。

他忽然便怕了,回頭向屋內拼命地叫娘。一個中年婦人出來院中,疑惑地問我︰「姑娘……你找誰?」

我向她搖一搖頭,靜靜離開。

我知道我已無法開口。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語淚先流。

……

二哥畫的那些地圖,已被我做了很多標記。在北方一帶我花費了三年,卻沒有找到池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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