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湄瀾池 第22頁

作者︰藍蓮花

彼時慕容安正言辭曲折藏鋒試探,我一笑釋杯,卻見滿目蕭條里走出一個人來。

明明只是盈盈靜靜地走出,卻如聲色驚心天外一劍,艷影浮離,秋光一時俱破;又似畫筆神來,胭脂重彩潑上素筆工繪,剎那粲粲神生。

她走過這一路,讓我覺得花都不再成花,萬物都萎謝得不復成形。唯有她,是那衰隴墟煙敗萍寒水上砰然獨放的一枝紅蓮。

「舍妹慕容寧。」慕容安就在那時笑說。

我心下立時分明。

那日黃昏,慕容安暫離安排酒宴,留我與她獨處。

她無言把玩火刀火石,一次次擊出輕響,還有火光。忽然抬頭望我︰

「你已決定了,是麼?」

我望著她,點點頭。

「你也是吧。」我說。

她寒寒微笑,令我想起紅蓮風轉,月光一漾。

「決定了要放棄那個人?」我問她。

她停下手中的動作,怔一怔,第一次有所驚疑。

當她望我的第一眼,我已知道在她心中另有人在。要她在如此情形下嫁入池家,慕容安此心可誅,但我卻不會因此而放棄。

「我不會在意,」我一笑,「只要從此了結。」

「你放心。」片刻後,她說。

從議婚,納采,到將她迎娶出門只用了短短十天。

她的嫁妝鋪張精美,決非倉促間置辦得來,看來慕容府早對我志在必得。

浩蕩車隊離開江南,北行景物越見蒼涼。

她終日車中默坐,無喜無憂。直到一日薄暮時分,一只鷂鷹跟上車隊,半空盤旋,不肯離去。

我看出那鷂鷹經人馴養,正決定將其射下,她卻忽然命令停車,下車吹響銅哨,鷂鷹一聲長唳,落上她左肩。

我知道必與那人有關。

丙然她很快便來找我。

「可不可以稍微繞路去一次雲桐山?」她問。

我沒有出聲。

「這是最後一次,」她說,「我只是去救他的性命。」

我望著這冷淡女子從未有過的焦急驚惶,「我和你同去。」我說。

我命令迎親隊伍次日繼續北上,鷂鷹引路,我和她各騎一匹快馬連夜疾馳。天色未明我們已到達雲桐山。

我幫她從陷井里救出了那個人,他傷勢之重令我心驚。當她叫出他的名字,我才知道原來他是關荻。那個聲名遠播的年青捕快,即使遠在塞北我也早已有所耳聞。

我以內力護住他已十分虛弱的心脈,慕容寧從家中攜來的碧影露也頗見神效。當他月兌離險境,在一個附近農家安頓下來,我留下慕容寧照料他傷勢,獨自出山。

我在山下的雲桐鎮住了二十天。

就在第二十一天清晨,她敲響了我客棧房門。

我披衣開門,她在冥冥霧氣中看我,聲音無比疲倦︰

「我們這就走吧。」

我不曾多說,回房系上外袍,帶她走向馬廄。

我們飛馬疾馳,一路上她從不肯多事歇息。數千里路程只用了十余天。

莊中早已預備停當,回莊當天我們便完成了禮儀。

成親當晚她冷靜主動地與我成就夫妻之實,然後數日以來,她第一次安然睡去。

但是我無法安眠。

我知道她如此疲于奔命,將自己逼成毫無退路,只因她愛他至深,惟恐一見之下,她會功虧一簣臨陣動搖。

我從沒見過她這樣的女子,可以如此烈士斷腕,痛斷決絕。但是這樣不計代價的舍卻之後,我不知道她還為自己剩了些什麼。

就是在那一晚我開始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力量去挽回這樣一個激烈女子的心。

必荻果然在我們婚後兩天來到紅蓮鎮。

他仍沒有放棄,仍想要入莊來見她。然而紅蓮山莊守衛森嚴,他不得其門而入。

我並沒有告訴她這些,我想她其實都可以猜到。

但我很快發覺,即使他們永不見面,他也始終在我們中間。

我不是不曾想方設法,然而我似乎永遠無法成功。我永遠可以看見她心里的那個影子,隨著歲月流失而日漸鮮明。

我日益浮躁,信心漸失。有時我甚至不願面對她,我害怕我會在她面前無法自控。

就在那時,她告訴我她有了身孕。

我不知是喜是悲。

我不能愚蠢到相信她為我生下孩子便會死心塌地,事實上她平淡的口氣使我覺得她對這個孩子並不覺驚喜。

然而我期待這孩子。我知道我會愛他或是她,而與我的妻子不同,這一次我的愛會有回報。

我派人跟隨她左右,小心照顧她飲食起居。我沒有想到她出事時,和她在一起的居然是我。

那天晚上,我們宴請完賓客。我送她回房。

路過春華堂,忽然間,有刺客從屋檐躍下。

我將她推至安全之處,不過三招已將刺客制服。他垂死掙扎放出的那一把暗器,也為我輕易避過。

然而,當我躍開回頭,竟看見慕容寧不知何時回到了我身後。

她站在那里,對迎面而來的暗器視若無睹,竟完全沒有閃避!

懊剎我如身在夢中。

我看見月光下她明潔臉容微微仰起,冷漠雙眼閃過分明熱望——

忽然間我一切了然,這發現讓我心痛如狂。

那晚我倉促間擲出的長劍為她擊飛了若干暗器,然而她仍身中數枚。

刺客來自被滅的霜門,五年前混入莊中臥底。暗器淬有霜門劇毒——煙波玉。

我數日未眠,憔悴心焦。胸中野火熊熊,憂怖叢生。

愛恨攻心,我已近崩潰邊緣。

終于取得解藥,保住她性命,孩子卻已失去。

她在第三日醒來。

「你只是想要死吧。」當她的傷勢終于穩定,我無法克制自己不去揭穿她的用心。

她自枕上漠然望著我。

「何必要問?」她說,「既然你都已知道。」

我全身忽冷忽熱,我想要一劍殺了她,又想將她緊緊抱住永不放松。

然而我只是冷笑,不再說話,我走出了房門。

從那天起我開始想要殺死關荻。

我痛恨她這樣冷漠的心死,我要看看世上究竟還有什麼事可以讓她動心。

她很快得知了我的安排,因為我並沒有刻意地瞞她。終于有一天她來找我,「請你放過他。」她說。

「我會放過他,如果他放棄見你。」

她很快失態︰「你明知他一定會來,即使你告訴他這里只是個圈套。」

我仍不動聲色︰「所以我無法放過他。」

這樣說時,我並未感到絲毫快意。我只是覺得必須將一切進行到底,半途而廢從來不是我的習慣。

她沉默下去,很久以後她起身,預備離開。

然而她在門口站住,回頭望我︰

「你殺了我吧,」我听見她說,「我們便可以兩清。」

一時間我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望著她,一言不發。

「要殺他只因為我愛他,不是麼?」她忽然笑起來,一室魅艷光芒,「但是即使你殺了他,我仍然愛他。不如殺了我,我就永遠無法去愛別人。」

她的笑容美麗絕倫,充滿了挑釁和放肆的意味,深深灼痛了我的眼楮。

我明明知道她這樣說的用心只是為了救他。我明明可以不為所動,一切仍按計劃行事,但是忽然間我覺得疲倦心死,不必掙扎。

「我成全你,」我說,「如果你想用你的性命來換他的。」

透過書房的窗,我望著遠處的紅蓮峰。我想起很久以前,甚至早在池家在這里落足以前,曾有一對相愛男女由很遠的南方逃來,仇人追殺而至四面包抄,他們無路突圍,放起大火,一同燒死在火中。

「就在紅蓮峰頂吧,放一把火。」我喃喃地說。

「什麼?」她沒有听清。

我望著她,清晰地重復︰

「在紅蓮峰,放一把火。你願意死在那里麼?……若如此,我便放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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