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體版登入注冊
夜間

湄瀾池 第3頁

作者︰藍蓮花

"如果二哥死了呢?你也不去看他?"

他仍不回身,

"如果他是我的兒子,不會那麼容易就死。"

我啞然,無限心灰。一語不發站起,我轉身離去,卻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幾乎要直跌到屋外的風雨中去。忽然听見父親的聲音︰

"好好照顧他。"他說。

我怔了怔,卻沒有回頭。

二哥的傷勢十分凶險。大夫說他重傷以後一直失于調養,大量飲酒更使傷勢惡化。他開了藥方給我,說明十副藥後如不見效他亦無法可施,一切視乎天命而已。

三天里我不眠不休地守護著昏迷不醒的二哥。他時時爆發的咳嗽空洞而淒厲,我屏住呼吸擦掉他嘴角涌出的血沫,惶恐地覺得他的心肺正這樣一聲聲地扯碎。

第三天的黃昏他的高燒終于退去。我目不轉楮地守望著他,直到他在夜半時醒來,清明眼神霎那間映亮了昏暗的房間。

熱淚狂涌,二哥在我眼中變得模糊。

我听見他低聲地說︰"我不會死,阿湄,我不會扔下你一個。"

二哥又在床上躺了七天。

節氣已是深秋,秋意破牆而入淒涼徹骨,迷茫秋雨漫天漫地。

二哥望著窗外寂靜的院落對我說,

"你看,阿湄,記得我們的只有蕭蕭落葉,漏雨蒼苔。"

七天以後我們兩人又出現在家中的飯桌上。父親淡淡地看了我們兩眼,什麼也沒有說。大哥卻側頭望著二哥,神情奇特地微笑。

四姐姐慕容泠低呼了一聲︰"二哥,你病了麼?"大夫人望她一眼,她便垂下頭去。

二哥淡然道︰"現下已沒事了。"

"沒事就好,"父親漠然地說,"坐下吃飯吧。"

所有的人默默地吃起飯,仿佛什麼也不曾發生。

這一年的冬天三哥和四哥也開始行走江湖展露頭角。但江湖上依然少人提起慕容二公子慕容瀾。在一向都是少年成名的慕容子弟中,已滿二十卻仍仍無建樹的二哥不免顯得黯然無光。他仿佛注定要淹沒在其他兄弟的光華之中,直到那場突如其來的劇變改變了一切。

那是在第二年的秋天,父親和我的四個哥哥再次離家遠行。他們走時整個慕容府里彌漫著桂花的香氣,一個月後,當府里的丫環們忙于收集晾干的桂花預備縫制香囊時,一則傳言一夜之間傳遍江湖——父親和大哥三哥四哥已經遭天戈幫暗算不幸罹難,唯有二哥因事滯留在松江逃過大劫。

慕容府的人們惶惶終日忐忑不安,卻從來無人膽敢宣之于口。二叔和三叔派去打探的人一直沒有消息,直到七天之後形容憔悴的二哥一人回府,直入老夫人房中一語不發地跪下,人們才開始明白禍事已經成真。

案親的遺體已被天戈幫擄走,二哥帶回來的只有我三個哥哥的靈柩。府里一時哭聲震天,老夫人當場昏厥,二姨娘四姨娘伏在三哥四哥的尸首上痛不欲生。

只有大夫人,並不打開大哥的棺木,她神色慘厲地走到二哥面前,咬牙切齒一遍遍重復︰

"是你,"她說,"我知道,是你殺了我的源兒。"

她充滿了刻骨仇恨的聲音與眼神令人心驚肉跳。

二哥的臉色蒼白如雪,靜靜望著她,始終沒有開口說一個字。

當天晚上我在廢園找到了二哥。沒有月光也沒有星星,二哥卻站在長草中一動不動凝望著黑沉沉的夜空。

我走到他身邊,握住他的手。

他震動一下,緩緩轉過身來。

"你不要在意大夫人的話,"我說,"她只是太過傷心。"

二哥不回答,我卻感到他的手在微微發顫。

秋風陣陣,四下里包圍著我們的,俱是衰草荒涼的香氣與聲音,忽然間我悲從中來,伸出手臂擁抱了二哥。

二哥在默默發抖,他把頭埋在我的肩上,冰冷的額頭貼著我的頸項,他心里深不可測的寂寞和悲傷流水一般緩緩漫入我的心底,化成我的淚水滂沱而下。

那是唯一一次他讓我看見他的脆弱彷徨,那讓我想要盡一切所能照顧和保護他,要他快樂,就象是從來他對我一樣。

案親的死在江湖上引起軒然大波,無數新老仇家蠢蠢欲動。

二叔和三叔自認並非統領全局的人材,一致推選二哥成為慕容家新一代主人。處在這多事之秋的二哥變得沉默寡言,心事重重。他的笑容更加少見,他甚至再沒有時間去我們的廢園。

慕容府的高牆似乎隔絕了一切江湖風波,二哥從不對我們說什麼,我只是偶爾听阿楠提起,才知道他已無聲無息地消弭了幾場迫在眉睫的危機。

人們的悲哀漸漸轉淡,漸漸可以如常地生活。大夫人沒有再提大哥的死,恢復了從前淡漠泰然的態度。她並不干涉二哥對外政的處理,而二哥也對她一如既往地恭敬。

一切似乎就可以這樣平淡地進行下去,直到那一天的來臨。

就在那一天我的生活有了根本的改變,我將不得不離家遠嫁,永遠闊別我的二哥,我的廢園,以及那些終究是我親人的人們。我感到迷茫和悲哀,不舍與淒涼。但我從未後悔我在那一天的選擇,即使從頭再來一千遍,我仍會毫不猶豫地做出同樣的決定。

我知道我這樣做是為了什麼以及為了誰,但有時我想這也許更是一種命運的安排。五歲那年媽媽去世,叔叔把我從遙遠的北方帶到溫暖的江南。但是冥冥注定我終將遠離,回到到我真正的故鄉。

第二章

別離

慕容瀾

子時已過,濃稠的血色映著淡漠的月光。

現在是九月初十,我和阿湄別離的日子。

我想要和她並肩閑坐在廢園,一道看微綠的渺茫的螢火。暗香的藤花一粒粒落上衣襟,一時無聲,一時簌簌。

我們應該喝茶,抑或是酒。我們許會交談,也可能只是沉默。她會央我吹笛,或者會自顧自地唱歌。

她的笑容皎潔明亮,看不見淚水與悲哀的陰影。

然而我不在我們的廢園,我在十里以外的落梅山。

我的衣上有血,我的雙手也是。我的劍鋒煥發著飲血後妖異的清亮。

池家的人馬已經齊集,死傷者都已抬上了擔架。池家總管池落影向我走來,微微笑著躬身一揖︰

"池某幸不辱命,就此告辭。"

我望見月光下他溫文清逸的臉容,永不沾塵的長衣,殺人都這般寫意從容。他讓我從心底里覺得冷悸,我默默還了一揖。

當他們繞過山崖,我才開始喘息。

決戰終于結束,勝負既分,生死已判,敵"友"都已離去,我終于可以放任自己的疲乏。

我的手下腳步虛浮地清理著尸首。地上半干的血泊仿佛仍有生命,在他們的長靴下發出糾纏咿啞的申吟。無聲無息的是那些流光了血的尸體,他們順從地被人拖拽或抬走,鼓起最後的淒涼風聲飛墮入萬丈深崖。

我看見一名少年抓住一具尸首的左臂用力將它拖走,但是忽然間那截左臂月兌離了尸體。少年緊抓著它跌坐在地上,一時間他沒有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神態迷茫。然後他拋開手上血肉支離的殘肢,開始嘔吐和哭泣。

沒有人理睬他突如其來的崩潰,只有我向他走去,因為我記起了那少年的父親,金安鏢局鏢師張全。三年張全前將張廣義送進慕容府,臨走時與我在門廊相遇,雄豪大漢忽然熱淚縱橫,托我代為照顧他的兒子。不久以後便有消息傳來說他已死在川中的一趟鏢中。

上一頁 回目錄 下一頁

單擊鍵盤左右鍵(← →)可以上下翻頁

加入書簽|返回書頁|返回首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