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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年年華 第7頁

作者︰賈童

結束了報到後,每個新生都要去財務處繳一些雜費。財務處就在「流金破樓」的一樓,因為知道得晚,而且沒有帶錢,所以第二天她去繳費的時候,剛好是周末。學校里安安靜靜的,一個走動的人都沒有。

她走到了流金樓的走道口,今天走廊里顯得特別安靜,光線特別暗,里面,一陣陰森的氣息撲面而來,讓她不由得打了個寒戰。

她像踩入地獄那樣小心翼翼地踏進去,盡量放輕腳步。

沿著熟悉的路線向前走著。隱約听到走廊那頭傳來「   ……」的聲音,像一個人的跳躍。走廊里因為太暗,所以顯得那頭的出口尤其亮,亮得刺目。她看清楚的那一幕,是衛嘉南,把雙手插在褲子口袋里,書包斜挎在肩上,單腳在走廊盡頭的陽光下跳方格子。他掏出一把石頭,掂著掂著,然後全部撒出去,跳一步,撿一顆,直到全部再次被抓在手里。

他蹲下去撿石頭的樣子,像極了她在海邊和爸爸一起挖螃蟹。

他撿起石頭,吹一吹,用手指擦一擦,拋起來用手接住,石頭和手掌里其他石頭相踫,發出清脆滿意的聲音。

然後他站起來,繼續跳向下一顆……

當時的情景就是那樣,她在很暗的走廊里,看著他一個人自娛自樂地玩耍,你知道,一個人完全沐浴在陽光下,不顧一切讓自己笑起來的感覺是怎樣的?

她也無法形容,更無法思考,就朝他走了過去。

白襯衫,黑褲子的少年,沒有發現陰暗的角落里穿著白裙子的女孩,一手扶著牆壁,默默地看著他做這種簡單的游戲。

那一刻她多麼想走上去,或者祈禱他手邊的石頭有一個沒接穩,跳到了自己的腳邊……像兩年前的某一個黃昏,那顆球骨碌碌地滾到了她嶄新的皮鞋邊,如果那個時候跟他講話,如果那個時候沒有把球還給他……賀崇愚怔怔地想著,或許我就這樣看著他,他也會注意到我……

就在她準備走出黑暗的時候,身邊一個房間的門忽然打開了,兩個人走出來,其中一個中年婦人握了握財務處長的手說︰「那麼我兒子就拜托你們了。」

「好的好的,不要擔心。」

中年婦人看起來不太年輕,可是非常有氣質,像那種海外歸來的知識女性。只見她抬起手招呼道︰「嘉南,過來。」陽光下的衛嘉南彎下腰,收起石子,慢吞吞地走過來。婦人給他理了理衣領,按著他的肩說︰「好好讀書,照顧女乃女乃,知道嗎?」

石子在他的口袋里咯咯作響,他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婦人又按了按兒子的肩膀,他們一起朝走廊的另一頭走去。

他與她再次擦肩而過,他還是沒有看見低著頭的她。

他們就這樣擦肩而過多少回了?賀崇愚仔細地想了想,她記得是七次,但那是在佳苑的時候,現在他們同班了,次數可能越來越多。如果不記下來的話,也許真的有一天她會想不起來是多少次。

記下來?她拿起一個本子,劃了一個一,可是又覺得這樣不夠正式,至少太潦草。于是她又寫上,九月三號一次。然而這樣她也不滿意,總覺得少了點兒什麼,回憶起當時在那麼多學生都小心翼翼走過去的那條陰暗的走廊上,他肆無忌憚的腳步聲,投擲石頭聲,還有安靜恬淡的笑聲都在那一刻就把她給牢牢地吸引住了。如果這些就任它那樣隨時間默默地流走,未免太可惜了。

她皺著眉,坐直了身體,試著寫了幾個字——

九月三號,流金樓非常昏暗的走廊上,我看見蘇依。他在玩撿石頭的游戲,外面的陽光很好,我能看清楚他,他卻看不清楚我……他笑得那樣燦爛,連我都忍不住想跟著笑。說起來昨天老師的介紹真的很過分,我看著他那樣冷漠地走下來,以為他再也不會笑了。

可是他依然在笑,真好……

就那麼自然的,賀崇愚開始記日記了,她發現自己和文字,和她的蘇依,都是那麼自然而然的,她從來沒有想過開始,也沒有想過停止或結束。

然後一切就在冥冥中有了定數。

大概是十四歲的時候,也就是進入這所學校的第二年,她記憶中那個穿白襯衫、黑西褲的衛嘉南,就消失了。他穿牛仔服的樣子在學校里雖然突兀,可是她覺得挺好看的,在清一色的黑白兩色中間,那一抹牛仔藍令人心曠神怡。細瘦的褲管包著他並未發育完全的長腿,布料貼著大腿,仿佛就是第二層皮膚。底下的肌肉蘊涵著似乎能爆發的力量。果然,他的個子噌噌噌地往上竄,比很多同齡的男孩要高出整整一個頭,那些昔日以捉弄他為樂的男生,不得不有所顧忌,這次的顧忌終于是因為他本人,而不是他的母親了。

女孩們開始有意無意地談論起周圍的男生來,衛嘉南這個名字高頻率地出現,因為他在戀愛方面臭名昭著,表面上對他避之惟恐不及的女生們卻又忍不住拿他的事跡作為彼此交流的平台,只要一提這個人,馬上就會有三四個女生熱烈地討論起來,慢慢還會擴充,直達到七八個圍成圈的壯觀景象。

每每經過她們,或者無意中听到她們的談話的賀崇愚看得出來,她們要麼是用厭惡覆蓋對他的愛戀,要麼是用茫然掩飾對他的好奇。

這時有一個女孩莫凌,她表現得非常突出,莫凌絕不吝惜表達對衛嘉南的好感,她將他奉為上賓,並且鄙視一切與他為敵的毛頭小子。她表現得如此明顯,賀崇愚覺得衛嘉南不會笨到看不出來。

莫凌正式表示對衛嘉南的好感並采取行動是在初二的時候,應該說是下半個學期剛開始不久。她在西餅屋訂做了一盒糕點,上面寫著「ILOVE嘉南」的字樣,連同一封情書夾在絲帶上面,走到他們班門口,想把這個交給他。她先是委托門口進出的同學叫衛嘉南出來,但是第一個男生愛理不理的樣子,走掉了。她以為這人耳朵有毛病,于是委托另一個女生,那女生戴著眼鏡,非常學生會的樣子,看了莫凌好幾眼,這才心不甘情不願地匆匆指了下她要找的人的儲物箱就走開了,走出去了還邊推眼鏡邊回頭看她,好像詫異衛嘉南這樣的人怎麼會有朋友呢。

莫凌走進教室,發現衛嘉南並不在,于是她改變主意,裝作沒看見那些學生們齊刷刷投來的眼光,直接朝那女生指給她的位置走去,打算把情書從縫里塞進箱子,然後把蛋糕放到他的抽屜里面就離開。

一個家伙關上自己的儲物箱,別有意味地看了她兩眼,她越過他,站在衛嘉南的箱子前,剛舉起手就覺得,這個箱子沒有上鎖——應該說,它有鎖可是沒能鎖上,鎖被撬開了的樣子。她疑惑地拉開櫃門,一堆垃圾兜頭掉了她一身。一瓶沒有喝完的果汁,把她的衣服全毀了。

莫凌幾乎是狼狽地跑掉,身後傳來一陣笑聲……

賀崇愚題目做到一半,並不曉得發生了什麼事,當她抬頭看見莫凌捂著臉跑出去,又一身的狼藉的樣子時,她明白了過來,匆匆抽出一條毛巾藏在裙子褶皺里追了出去,裝出一副有事情的樣子,離開了哄堂大笑的教室。

她知道莫凌一定是去了有水龍頭的廁所,果然她在那里,委屈地洗著頭發和衣服。賀崇愚悄悄走過去,在她擰上水龍頭的時候把毛巾遞過去。莫凌怔了一怔,看向毛巾的主人,猶豫了一下接過來,說了一聲︰「謝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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