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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翦梅 第10頁

作者︰黃朱碧

她駭異回眸,正好迎上一雙灼灼如汪洋的眼。

「你……」她的輕功已十分了得,怎知他竟更勝一籌。

「為什麼把面翻掉?」

唉!他大老遠追來,就只是為了問這個?唐采樓真是啼笑皆非。

「因為我討厭你,不想請你吃面可以吧?」怕被他認出,唐采樓拼命把面孔轉向

一旁,他卻不依,硬是將她的臉給扳回來。

狄鵬怔怔盯了她一會,忽地愣笑。「讓你這小白臉討厭雖有失顏面,但也還算是

件好事。」他粗魯地放開她,一坐在身旁的石塊上,兩眼無神地平視遠方。

「為什麼大伙兒都管你叫瘋子?」唐采樓看他滿目蕭索,又似乎對她並無惡意,

便放大膽子問。

狄鵬恍若未聞,只專心地眺向山巒白雲處,但黝黑的瞳仁中,又渙散得仿佛不盛

載任何東西。

「喂,我在跟你講話。」她朝他耳邊大吼。

「滾!」他用更大的聲量把她吼回去。

他不僅外形變了,連脾氣也變得喜怒無常。

唐采樓立在他背後,袖底悄然滑下一柄尖刀。她忍辱偷生,等的不就是這一天?

離開淨水庵那一夜,她曾經對天發誓,有朝一日要快意恩仇,要揚眉吐氣,永遠

不再委屈自己。

狄鵬雖罪不至死,但他是非不明,形同助紂為虐,一樣該殺。

握著短刀的手,慢慢舉高,呼吸也跟著喘促了起來。下手呀,還在猶豫什麼?

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錯失了這一次,下次要想殺就沒那麼容易了。

唐采樓一口氣提上來,尚不及刺入他的背心,竟教他一把抓住。

「想殺我?」他臉上帶著不解和諷刺的笑意。

「就憑你?」

唐采樓晶純的清瞳瞬息愕然變色,慘淡得不知如何是好。

可她這三年的江湖也不是白混的,才一會兒工夫,已換上來一張泰然自若的笑顏。

「我跟你無怨無仇,殺你作啥?」她就著刀勢,往下戳向石縫,一條吐著舌信的

青蛇,立刻斃命。

狄鵬心頭一凜!他看到她的笑,那抹笑靨如此驚心。這不是個男人嗎?

「你是誰?」他厲聲問。

「萍水相逢,我是誰重要嗎?」唐采樓揮揮衣袖,臨別前又似笑非笑地睨了他一

眼。

只這驚鴻一瞥,又無端地令他陽剛寒冽的臉龐再次慌亂不已。

她是誰?

※※※

唐采樓費時七天,不但跑了一趟淨水庵,還兼程去了趟虹雲山莊。

經過連日的明查暗訪,她仍舊搞不清楚狄鵬的改變究竟所為何來?

是報應吧!她想。

但這報應還不夠,離她的期望還是太遠。既然上蒼不肯幫忙,她只好親自動手,

了結這段仇怨。

今晚夜色出奇澄亮,鐮形的新月綻出冷凝的光,如一把鋒利的彎刀,暗藏著不可

版人的秘密。

是一個適合進行某種詭計的夜晚。

床榻上,狄鵬和衣假寐,門外忽有異聲,他驚覺地豎起耳朵。「誰?」

外面寂然,唯一女子長立月色下,如弱柳扶風。

狄鵬心念一動,驚詫地起身,怔忡望著裊娜的人兒。

「你是——」

唐采樓噙著教人心蕩神搖的燦笑,款款移步人內。

「狄二少不記得我了?」她呢語輕問。

狄鵬整個人僵立在那兒一動也不動。是她,真的是她!這不是在做夢吧?

唐采樓妖艷地睨他一眼,蓄意勾引的朱唇微微上揚,像一個鋪著美味誘餌的陷井,

等著他一步步投入羅網。

她穿著紫色冷衫襦裙,裙裾迤邐曳地,若隱若現,看得到一點看不到一點,非常

魅惑。長發全數抖落,絲絲如錦緞般垂于腦後,將那白玉也似的臉蛋兒,襯托得分外

嫵媚。

「我……找得你好苦。」他情不自禁地迎上前,伸手欲擁她人懷。

「找我?」唐采樓一旋身,躲開他的雙手,斜斜坐在床沿上。「莫非你已查出

‘真相’,準備置我于死地?」

「不是的,我知道冤枉了你,我……」他趨前逼近,發現她就是幾日前那個刁蠻

無禮的紈褲子弟,不覺一陣錯愕。

「認出來了?」唐采樓靈秀的水眸陡然轉為凌厲。

「怎麼會?你這身武功——」他記得當年的她是個弱不禁風的嬌怯女子呀。

「你可以拜師學藝,我就不可以?」她故意靠近他,再靠近一點,雙眸直逼他的

臉。

狄鵬但覺一陣暗香浮動,撲鼻而來,狡詐地騷擾他荒蕪的心。

「原來是這樣。」他有些狼狽,面對朝思暮想的女人竟顯得那麼無措,不知如何

才好。「這樣也好,以後就能保護你自己。」

「什麼你呀我的,沒禮貌!叫我大嫂。」她的臉已貼上他的,低低地廝磨著。

他悚然一愕,四肢百骸忽地強壯而饑渴,感到十分受用,一千多個日子的擺蕩,

仿佛尋到了得以憩息的港灣。

「這是一個作為大嫂的人,該有的舉動嗎?」僵硬的手不由自主地,緩緩爬上她

的腰際。

「什麼舉動?」她明知故問。柔軟甜膩如一床好被的身軀,包藏禍心地偎向他,

恰到好處地包覆他久經折磨,備覺滄桑的心靈。

「你……不是我的大嫂,當年迎娶你的是我,和你拜堂成親的也是我。」她休想

用「大嫂」這兩個字來挑起他的罪惡感。

「所以呢?」她趴在他身上,對著他的耳朵呵氣。

「所以你是我的妻。」他說得理直氣壯,一點一也不心虛。

「笑話!」唐采樓驀地坐直身子,怒火中燒地瞪著他。「你以為你是誰?不高興

的時候就誣指我是凶手,一刀削去我的頭發,逼我出家為尼;現在腦筋一轉,又說我

是你的妻子。那明天呢?後天呢?我又是什麼?」

「這一生一世,你永遠是我的妻子。」他克制不住自己,緊緊摟著她,如獲至寶

般不肯釋手。

唐采樓卻忿而推開他,躍下床榻。「笑話,我要當誰的妻子,得要我高興才行,

你還沒有資格過問。」

「是嗎?那麼你今夜為何前來?」狄鵬依然頑固地抓住她一邊手肘不放。

唐采樓用力抽了一下,抽不回來,只好由他去。

「明知故問。」她想張口咬他,但被他鷲猛的眼給震懾住。「我來當然是為了報

仇雪恨,難道是為了跟你談情說愛?」

「你還恨我?」他下意識地加足力道,令唐采樓痛得眉宇愁結。

「廢話!如果不是靠著這股強烈的恨意,我怎能支撐到現在?你若是男子漢大丈

夫就放開我,真心誠意地為你曾經犯下的過錯懺悔,並且贖罪。

放走你是不可能的,但你若真要雪恨,我絕無二話。」他溘然閉上眼楮,等候處

置。

「不要以為我不敢。」她抄起預先藏在袖底的匕首,指向他的頸項。

然後,她僵持在那里,久久提不起勇氣,進行下一個動作。

殺了他呀!忍了這麼久,為的不就是等候這一天的到來?還在猶豫什麼?

她瞅著他,手沒來由地顫抖著。這一刻,她恨自己更甚于恨他。

當年她才十五歲,一個初初及笄的小小女子,就慘遭誣陷,被迫出家。如此悲舛

的境遇,教她怎能善罷甘休?

不!她要以眼還眼,以牙還牙。

唐采樓爬上床塌,把狄鵬的身子扳轉,背向自己,打開他頂上的發帶。

「做什麼?」他詫異地問。

「我要把你的頭發剃光。」她認真的口氣,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

「為何?」他不免凜然生驚。

「當和尚呀!」這就叫做「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不,」他抓下她的手,搶過她的匕首,將她攬人懷里。「讓我用別的方法補償

你,例如,照顧你一生一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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