頃刻間,一道黑色飛影自高架上凌空騰出,適時環住她的腰桿,將她快速攜離現場。其矯健靈敏的姿態,彷若游龍般,令大伙欽敬地發出驚呼。
「喂!你是誰?把人給我放下來。」穆天魁記性有夠差,前幾天才被人家打得頭破血流,竟還認不出他就是杭州城百姓口里的大俠,段樵是也。
「公子,」穆府管家趕緊小聲提醒他,「他就是杜飛煙的新婚夫婿,段樵。」
「什麼?」穆天魁一下子回過神來,才發現胸口快痛死了,還流著血。「杜飛煙,你給我記住!」
第四章
杜飛煙立在床沿邊,一動也不敢動。
一身黑色寬袍,筆直地貼服在段樵剛硬的線條上,他看來儼然是遺世獨立的風中浪子,陰寒的面容散發著酷冷、悍戾和熾焰。他以狂風暴雨之姿大步邁向她。
他要打我、他要打我……這意念,讓杜飛煙收回三魂七魄後本能地想奪門而出,但手才握到門閂,一雙厚實的手掌已經將她整個人一把抓住,她被迫不得不面對他。
他離她僅咫尺之遙,呼吸清晰可聞。
他狂怒地伸出鋼鐵般的巨掌,掐住她的粉頸;杜飛煙的大眼如臨死般驚悚。
「在我尚未休掉你之前,不準再拋頭露面,丟我段家的臉。」
「我報我的仇,關你段家什麼事?」杜飛煙企圖用手捶、用腳踢,可惜他過于高大,臂膀長如猿,她根本連構都構不到。
「在名義上你仍是我的妻子,角逐總捕頭之職,已經夠驚世駭俗的了,你還不知羞恥的在大街上和男人拉拉扯扯,成何體統!」他怒不可遏,眉間眼中全是火。
男人指的不就是穆天魁?
「我和那個人渣敷衍兩句,目的是誘惑他……」
「不準!」段樵怒喝。「你想報仇可以告訴我,就是不準再接近他,或任何男人!」他今兒若是沒因一時興起,跟著她到街門廣場湊熱鬧,也不會看到她那幕喪盡熬德的舉動。
「你願意替我痛宰那個人渣嗎?」對方可是權貴人家的兒子,得罪了穆家,只怕吃不完兜著走。
杜飛煙嗅出他嗆人的妒火,卻感受不到他發自內心的疼惜。在他眼里虛妄的尊嚴顯然比她重要多了。
「如果你開口求我的話。」
她發現段樵神色怪異而僵硬,眼里布滿著可怕的血絲,呼吸低沉而短促,他是怎麼了?
「我不會求一個‘外人’幫我分憂解勞的。」說完,她用力甩開他,奔到方桌前,取出文房四寶,開始「草擬」休書。
「你要我怎麼糟蹋自己?」休掉妻子總要有個理由。成親僅三天就被休掉,雖然亂不名譽的,但只要能「血刃」穆天魁,她于願足矣。過了今天,她恐怕就要亡命天涯,過著隱姓埋名的日子了。
「你真要我休了你?」段樵眼里凌厲的星芒,彷佛穿透她的靈魂深處,欲一窺她真正的意圖。
「別這樣看著我。」他的目光總教她手足無措。「我早說過,我們的婚姻不具任何意義。」
「是嗎?」她越逃避,他就越要看個仔細,只要她神情上有一絲不舍,他使會想辦法留住她。至于為什麼不讓她走,他決定暫時不予細想。
「或者……你開口求我,我也許會多留幾天。」她心高氣傲,堅決不讓段樵知道她其實眷戀不已。
他低吟片刻,提起筆在宣紙上簽了名。「任何理由我都接受,從今而後,你我再無瓜葛。」他說完轉身走了。
杜飛煙緊咬下唇,強烈的失落感幾乎將她擊垮。自尊陡地千瘡百孔,但心卻又如釋重負。
他越表現得冷酷,她越不甘心,一個粉雕玉琢的女子,怎能任由男人棄如敝屣?!
可是,縱使他不肯休妻,她又何忍拖累于他?
※※※
天好黑,幾乎伸手不見五指。杜飛煙拎著包袱,孤獨地出回廊踅向庭院,刻意加重的跫音,于子夜轉來倍覺清晰。
男人與女人,這是世間最復雜詭異的一種關系,可以銷骨蝕魂,卻也不可理喻。
她喜歡他嗎?
此時此刻已不容許她自欺欺人,否則,怎麼解釋她形同花痴的表現?
她從不相信一見鐘情,直到那日在城郊十里鋪遇上他。但他有什麼好?愣頭傻腦,根本不解風情,竟還讓她要命的一頭栽進去,想要與他鶼鰈情濃?簡直是痴心妄想。
才跨出庭院,杜飛煙的心靈間忽然感到無比空虛。寅夜獨行,連個送別的人都沒有,唯有簫聲相伴……
簫聲?
杜飛煙猛抬眼,只見廂房紗窗旁立著一個人,手中握著一管長長的洞簫,面對著她。
留我呀!不然你站在那兒做什麼?
她放慢腳步,讓他有反悔的機會。可惜等了半天,他卻一點動靜也沒有。
「我走了。」她仍不放棄。
「很晚了,你何必急于一時,明兒……」他話聲未竭,天際突然雷電交加,緊接著狂雨直下。
炳!下雨天留客天。杜飛煙大樂,開心地逃回檐廊下,感謝老天爺讓她找到下台階。
段樵不知何時在急雨中,撐開一把傘,「我送你回房。」
杜飛煙竟猶豫了起來,「不!我今晚非走不可。萬一,穆府的人循線找來,你恐怕會遭到池魚之殃。」瞧他沒往下問,她又自言道︰「白天在比武場我使了詐,偷偷在鞋底安了利刺還煨了毒……」
「我知道。」段樵一副老神在在,絲毫沒讓她極可能禍「家」殃「夫」的詭計給嚇著。「穆家的人不放過你,並非為了穆天魁的傷。」
「怎麼說?」
「因為你功力不足,僅傷及穆天魁的皮肉,煨在利刺上的毒藥藥性也不夠,頂多讓傷口潰爛幾天,便可復原。」她的一舉一動全部難逃他的冷眼。
杜飛煙瞪大眼楮盯著他,怒道︰「你偷窺我!」
「回房吧!」段樵無意和她爭執,闊步迎入雨中;杜飛煙拿他沒轍,只得跟著他亦步亦趨。
借著微弱天光,杜飛煙端詳他方方正正仿似刻鏤的五官,原本只是單純的想揭穿他的假面目,竟意外地發現,他冷峻起稜的臉龐,是如此這般地令人心神向往。他像座上一樣,無畏風雨,傲然挺立,他真可算是一個真正的男人。
可悲的是,他多半時候對她都是不屑一顧。算了,仔細看看四周,也許有比他更好的男人。
雨越下越大,回到廂房,杜飛煙和段樵俱是一驚──天啊!房里都積水了,這是什麼破房子嘛!
「先到我的臥房,那兒地勢比較高。」段樵眉頭深深一蹙,都怪他長年漂泊在外,才會忘了修繕,以致一場大雨就變得慘不忍睹。
他們來到東邊庭園的小樓宇,上面懸了一個大匾。金漆字「翰文合」,兩旁對聯已因殘舊而剝落。
四壁是無以名之的顏色,當中放了花梨木方案,文房四寶俱全,倒也窗明幾淨。
然古瓷花瓶已無花影,朱紅窗框也已褪色,案上有個燭台,半殘紅燭,一片昏沉,半掩半映著兩個人。
「你睡床上,我打地鋪。」段樵沒令杜飛煙有太多遐想,由櫥櫃中拎出一條被子,便合衣而寐。
「天很冷,你會受不了的。」這邊的屋檐,似乎也開始在滲水了。
「無所謂,忍一忍夜晚很快就過去。」段樵翻了身,以臂當枕,拒絕再和她對話。
大概因為下雨的關系,天候變得特別冷冽,潮濕的地面,寒氣直透被褥,鑽進他的脊骨,害他輾轉難以入眠。
「或者……我跟你擠一擠。」他霍地起身。
赫?!杜飛煙倏地腮紅耳熱,僵硬地挪向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