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起來、收起來!」莊子寧重復叮嚀她坐有坐相、站有站相,見了錢也不準露出貪財相。「其實你爹也是為你好,做父母的,哪個不希望自己的子女飛黃騰達、錦衣玉食?」
「爹才不是為了我,他是為了他自己。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你會不知?」杜飛煙嘟起小嘴,怪她娘盲目偏袒自己的老公,一點也不替她著想。
「他有他的苦衷,就跟你這樣拜堂成親一樣。」為了不讓杜飛煙對她爹的成見過深,始終懷恨在心,即使明知理屈,莊子寧還是得替她的死鬼老公辯解。
「我成親怎麼樣?」杜飛煙心虛地打斷她娘的話。
「娘過的橋比你走的路多,這點小把戲,你以為我看不出來?」莊子寧媚眼輕挑,艷唇微撇,一副洞穿人情世事的精明樣。
「看……看出來什麼?」事關她一輩子的前途,不到最後關頭,她絕不坦言招供。
「你準備跟他耗多久?」暗示的听不懂,莊子寧干脆明著說︰「孤男寡女共處一室,早晚都會遭人非議,你將來怎麼辦?還要不要嫁入?」
「我……嫁啦!」她仍是死鴨子嘴硬,一味裝胡涂。
「是嗎?我看那姓段的不像在娶媳婦兒,倒像在聆听判決,臉上沒絲毫喜氣,對你更是冷冷淡淡的,這是新郎倌應有的表現嗎?」知女莫若母。這種荒唐至極的事,普天之下怕只有她女兒才做得出來。
「他本來就不苟言笑,你何必硬要往雞蛋里挑骨頭?」杜飛煙擔心露出更多破綻,急著催促她娘回去。「很晚了,爹見不到你,又要大發脾氣,藉題發揮,把帳算到我的頭上,你快走吧!」
「唉!我被你們父女當夾心餅,左右皆不是,你……過一陣子,等你爹氣消了,記得回來跟他認錯。」天下無不是的父母,即使有錯也有權利要求被原諒。
「我明明沒錯為什麼要認錯?」替莊子寧披好斗蓬,杜飛煙已無意再繼續這種沒有建設性的對談。
「你私訂終身,還……」
「那是他逼我的。」杜飛煙的脾氣完全得自她娘的真傳,剛烈無比,既做了決定,絕不中途退縮。「你回去告訴他,什麼時候他悔改了、知錯了,我就什麼時候原諒他。」送她娘坐上轎子,旋即關上大門,她不願再听她娘所作的任何解釋。事已至此,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
新房里一如預期地冷清,段樵沒來,他當然沒來,圓房可不包括在「交易」之內。他們事先講好的,人而做夫妻,人後各過各的,誰也不干涉誰。
褪下鳳冠霞帔,她一個人把兩杯交杯酒全喝了,趁著微醺之際吹熄蠟燭,她窩進被子里,獨自飲泣。
落魄至此,除了怨她爹,更該恨穆天魁。她氣惱她爹的無情寡義,但這股怒焰可以暫且壓下,待她將穆家搞垮復仇之後,她會回去把她爹數落個三天三夜,以泄這團烏煙瘴氣。
新月緩緩爬上中天,黑幕籠罩下的夜空冷冷亮亮。杜飛煙美麗的眸子微合,思緒依然澄明。
驀地,她想起他。
要多少機緣巧合,不相識的男女方可結為夫婦呢?
段樵與她萍水相逢,卻屢次仗義襄助,她不感恩圖報已經很差勁了,竟還拖他下水;而他,他其實可以不必答應她無理的要求,可他屈服了,喔!他是她生命中的貴人。
他現在在做什麼?睡了嗎?或者也正想著她?
杜飛煙臉面暗紅,被褥底下的身子突然燥熱難當,這是怎麼回事?
※※※
「為什麼娶她?」
四更天,寒意正濃,習習冷風卷得人心頭沁涼。
一名方臉大眼,面上畜著落腮胡的粗獷男子,悄聲跨入位于庭園內的傍水軒,沉聲詢問面向樓窗的段樵。
他叫孟龍,是段樵的拜把兄弟。四大賊寇之一,為人沉穩內斂,心思縝密,年紀輕輕即已創下顯赫的產業,那十二疋金絲賀聯,就是他所饋贈。
段樵生性澹泊,對于錢財和女人都沒多大興趣。當年孟龍和狄雲創業之初,他慷慨解囊,把全部積蓄當作賀禮,落得只剩兩袖清風,差點三餐不繼;一年前,他倆將獲利的三分之一分給他,他居然懶得去拿。八萬兩的銀子耶!般得孟龍沒辦法,只好在中原各處為他購置田宅,方便他浪跡天涯時有個落腳的地方。
對段樵而言,女人等于麻煩,少惹為妙,這點他幾乎奉為圭臬。所以他向來貫徹實行「三絕」政策──絕情、絕愛、絕憐。
自詡無妻一身清的羅漢卿,竟突然宣布喜訊,婚禮還「草草了事」。這其中必有問題!
甭說他,其余眾人也不相信他是玩真的。
「至少你該給咱們這票弟兄一個解釋。」他們四人肝膽相照、禍福與共。假使段樵是遭人要脅,不情不願毀了終身,他們豈能坐視不管?
段樵沉吟了一會兒,旋身轉向孟龍,面帶苦澀。「這就是你去而復返的主要原因?回來干涉我的私生活?」
孟龍深長地嘆了一口氣,勉強保持和顏悅色。
「你愛她?」拐彎抹角非男兒本色,他直指問題核心比較省時省事又省力。
段樵僅僅沉默了一下下,孟龍立刻鐵口直斷,「你愛她,而她不愛你?」
「出去!」段樵倏地拉長臉,「不要以為你處處留情,就自認懂得全天下女人的心。」他濃濁地喘口大氣,面孔異常黯然。
「我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在感情方面,段樵仍是個生女敕的幼稚生,他這群難兄難弟有義務提供「寶貴」的經驗,助他一臂之力。
「我行事何時需要誰允許來著?」段樵不禁覺得他的這幾個兄弟是狗拿耗子,多管閑事!
「你,我們是不敢管。」孟龍露出一抹詭笑,「但我們有權不準她傷害你。」他仍一口咬定,是杜飛煙惡意在「玩弄」段樵的感情,不然不會把婚禮搞得這麼簡單樸素。
「你很清楚我的個性、我的行事作風。」段樵眉宇間現出一抹教人玩味的悵然落寞,「她想找個男人把自己嫁掉,而我給她一個婚禮讓她如願以償,就這樣。」
「就這樣?」不解釋比解釋更讓人存疑。孟龍急著追問︰「然後呢?你打算怎麼善後?」
段樵俊唇一抿,滿臉心事全寫在臉上。
他要的是自由,一個人無牽無掛、瀟灑來去地縱橫五湖四海。像他這種人,與其給他金山銀山,不如給他一對可以展翅翱翔的羽翼。他鄙視禮教,痛恨縟節,不屑一切形式上強行加諸的束縛。
正因為如此,杜飛煙的大膽妄行,才特別吸引他。就某種層面上,他們兩個人有許多相似之處,和這種女人相處,雖然不免驚險重重,但絕不會無聊寂寞。
「送佛送上天。我對她別無奢念。」他倆能和平相處已是萬幸,至于以後的事,誰能預料?
「一言以蔽之,這又是一樁善舉?」孟龍真是敗給他了,「想行善,你可以造橋鋪路,可以買米賑災,干嘛非把自己的大好歲月賠進去?」年余不見,他是越來越不了解他了。
「不必傷腦筋去想你永遠也不會懂的事情。」孟龍久入花叢,焉能體會血液里長年流著純情執念的人,是如此焦切地渴望尋覓到畢生摯愛的期盼!
他真的愛她嗎?那倒也未必。段樵只想忠于自己,忠于原味,忠于那最初的感覺。
孟龍不再進言。一旦段樵關起心扉,就表示今日的談話到此為止,這是他忍耐的極限。
※※※
三天後,杜飛煙起了個大早,她沒打算依照習俗歸寧,反正見了她爹,兩人大眼瞪小眼,最後肯定不歡而散,沒啥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