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家說台灣錢淹腳目,這里卻成了碎紙屑淹腳目。
原本色調柔和清爽的櫻花木地板,被淹沒在深達十幾公分的碎紙堆中,完全喪失了它的真面目和美化功能。而這成堆散落分布在地板各部分,不分種類,不分顏色、圖形的紙屑,當場就構成了一幅造型特殊、色彩怪異的紙地毯。
若不是曼丘杰在前面領路,他還真不知道該如何舉足,更不知道哪里才是他適合落腳的地方。
而更加奇特的是,她這里的牆面,沒有半點空隙,全布滿了巨幅的風景照,從高山、流水到田園、城市,張張尺寸都在四十寸左右。
一瞬間,他有置身于攝影展會場的錯覺。
至于其他地方,那就更不用說了,四處亂扔的衣服,隨處可見的書堆、顏料、畫筆散落在每個角落,也不過就是二十幾坪大的地方,居然可以被她搞到這般慘不忍睹的地步,他不禁要懷疑,這里有半點整齊的地方嗎?雖則如此,卻絲毫不影響她給他的印象,尤其晨這雜沓紛亂的背景下,她顯得更加月兌俗亮麗,宛如一朵清新忉綻放的蓮花,更像是不屬于這個世俗,不沾染半點塵埃的飄逸仙子,令人心神為之蕩漾,不能自己。
他如痴如醉的望著她的倩影,口中喃喃發出贊嘆之聲。
「好美!」
「呃?!你說什麼?」
是她听錯了?還是他說錯了?
「你!好美!」他由衷說出,臉有一點點紅。
「你真的這麼想嗎?」她要再確定一次。
「是!這是我的肺腑之言。」
嗯!不錯!比那三個瘋女人有眼光多了。
沖著這一點,曼丘杰對這個新朋友開始有了好感。
如果訪客是來找碴的,她絕對是有氣無力,意興闌珊的沒好臉色,但如果來者是朋友,而且是能夠欣賞她的朋友,即使是兩天兩夜沒睡,她也要煩盡全力招待,舍命陪君子。
她帶著雀躍的心情,體態輕盈的三兩下連蹦帶跳進入廚房。
好東西就是要和朋友分享,在所有的飲料當中,她認為最好的,是俄國紅茶,在熱的紅茶中,加進各式各樣的果醬,然後再放入一大匙香甜的黑砂糖,啊!那真是人生一大享受,無法形容的香甜,完全沁入心田深處。
對了!還有他帶來的那盒甜點,不知道夠不夠甜?令人想起來就無法控制的口水直流。
正當她忙著沏茶的時候,管樂齊面臨了他人生當中的一項大挑戰,在偌多難物的客廳里,他不知道有什麼地方是他可以坐的。雖然她是很好心的請他坐,但沒說哪里可以坐。
在他千辛萬苦搜尋座位之際,驀然,一樣事物跳進了他的視力範圍,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是一幅插畫,畫的是一個大雜院里,有一群衣衫襤褸卻天真可愛的孩子在嬉戲笑鬧,個個宛如真人般栩栩如生,讓人如同身歷其境,即使是旁觀,也可以感受到由他們身上傳來的那股熱力和歡樂,這正是他從小所響往的。
「放下它!」陡地,她一聲怒叱。
站在廚房門口的曼丘杰,如臨大敵般,用著滿是慍怒的憤懣的眼神瞪著他看,地上則是她花了一番工夫調制的俄國紅茶,不用說,全倒在碎紙屑上了。
「誰準你踫的!」
她一個箭步從他手中搶過那幅畫,不到三秒鐘,那幅畫成了一堆碎紙。
現在,他知道「紙地毯」的由來了。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他不明白她為何要發如此大的脾氣。「是不是我做錯了什麼?」
「你沒錯!錯的是我,我不該留下它,好讓它丟人現眼,更不該讓人看到它。」
「它這麼美,這麼傳神,怎麼會丟人現眼?」
「不管它多美,多傳神,只要不上用場,它就是失敗之作,是垃圾,你懂不懂?」
「我不懂!」他只知道那是一幅好畫,他很心疼她這樣糟蹋它。「可以給我嗎?」
「給你?它都已經是一堆碎紙屑了,你要它做什麼?」
「我可以把它拼起來。」
「拼?」
這個字牽引出一件她塵封在內心深處,不願面對,也不想人提起的記憶,無疑的深深刺激了她,一時之間,積壓已久的火氣全涌了上來。
「好!你想拼,你愛拼,我就讓你拼個夠。」她轉身把手中的紙屑放進了碎紙機中。
一揚手,那碎如片片雪花的紙就如同降雪般,全落入他的手中。
「你……」他還是想知道她為何發怒,難道只是為了他踫了那幅畫,就可以讓她翻臉如變天嗎?
「出去!你給我出去!」她面色鐵青的對他下了逐客令。
還來不鵬問,管樂齊人就已經被推拉了出去,大門重重的關了起來,他像個傻子似的呆呆望著手中的那堆紙發愣。
般什麼東西?她是招誰惹誰了?沒事一大早惹來滿腔的怒和怨氣,這地方還能住人嗎?
曼丘杰氣憤不平的走進臥室,從衣櫃底下取出了一只行李袋,胡亂的把一些換洗的衣物、盡具全塞了進去。
末了,她望著客廳的茶幾上,管樂齊所帶來的那盒甜點,猶豫是否該帶它一起走……
※※※
「阿齊!你有沒有听見我在叫你?」
把午餐準備好,在房門外呼喚了多次的柏燻平,不耐煩的未經允許就直接推門進入管樂齊的房間。
「你在干什麼?」
「拼圖!」管樂齊悶哼了一聲,兀自盤腿坐在地毯上,瞧著眼前那如小山一般高的碎紙思索。
「拼圖?」柏燻平無法置信的大叫了一聲。「有沒有搞錯啊!這不是你一向最討厭的東西嗎?」
「現在,它成了我的最愛。」他頭也不抬的回答著。
「天啊!阿齊,你一定是生病了,而且病得不輕,才會讓你神經錯亂,不行!我得帶你去看醫生。」
不由分說,柏燻平走到他身邊,想強拉他看病,卻被他一把推開。
「我沒病!」管樂齊不耐煩的望了他一眼。然後,把早上所發生的事,整整過程一字不漏的說給他听。
「你竟然容許她如此對待你?」他怪叫了一聲。
「沒錯!」
「你不覺得她太過分了?」他打抱不平。
「不覺得!」管樂齊抬頭瞧了他一眼,面帶微笑,語氣堅定的說道︰「因為我愛她,所以不管她做了什麼,或是她如何的惡劣對待我,我都可以接受。」
「是這樣嗎?」柏燻平喃喃說道︰「那你對待我這麼凶,是因為你不愛我?」
「嗯!沒錯!」他點了點頭。
「太過分了!枉費我對你如此痴心?」柏燻平傷心的哀嚎著。
「是對我姊姊痴心吧!」管樂齊特意糾正他的錯誤。「搞了半天,我現在才知道為什麼你從小就對我特別好,原來是意圖染指我姊姊,真令人心寒。」
「話不能這麼說,你是我來的小舅子,我當然要對你好,況且,我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青梅竹馬,感情非比尋常,你不能因此抹殺了我對你的——」他仍然在為他的行為辯解。
「算了!我懶得跟你計較,只要你別打擾我就行了。」管樂齊的注意力再度放在那一堆碎紙上。「只要你肯吃飯,我就不打擾你了。」
「我現在不想吃。」
「不行!你一定得吃。」柏燻平態度堅決。「那是我精心為你調制的,也是你姊姊吩咐的。」
「我沒有胃口。」
「是嗎?」柏燻平詭異的笑了一下,二話不說的離開了房間。再回來時,他的手上多了一把巨無霸扇子。
「你要是不吃的話,下場自行負責。」邊說著,他邊打開了扇面。
面對如此聳動駭人的威脅,管樂齊為了保全自己花費了兩個小時,卻小得可憐的成果,他只有屈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