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智寵 第1頁

作者︰叢闕

楔子

掌燈時分,一座大宅院的後門口,立了兩個人影。

「徐兄大恩大德,在下粉身碎骨無以為報……」說話的清瘦男子激動不已,眼看便要跪來。

那姓徐的遲疑一下,有些不耐煩地伸手將他扶住,「周兄不必如此。君子成人之美,舉手之勞罷了。」

周姓男子連連作揖,「在下一直以為徐兄是輕薄無行的紈褲子弟,今日一見,才知人言可畏。徐兄義薄雲天,對于在下這等非親非故之人,尚能赤誠以待,在下……在下實在不知該怎樣感謝才是……」

姓徐的低笑數聲,道︰「感謝是不必了。他日周兄衣錦還鄉,早些回來還徐某自由之身便了。」

周姓男子怔怔注視了他好一會兒,才毅然道︰「在下省得——周居幽不得功名,誓不還鄉!」

說罷深深一揖,轉身離去。

「不得功名不還鄉嗎?」徐姓青年有些茫然地望著他漸遠的背影,喃喃道,「若我有這般相許之人,怎忍心讓她多等片刻?」

蟬唱蓋過嘆息聲。

第一章新婚之夜

今日青州城有一場熱鬧的喜事。擁有城中最多土地的徐家和最多店鋪的吳家結成秦晉之好。父母官登門道賀,城中父老個個被邀,流水席連開三天三夜——如此大手筆,也只有這兩家才做得出來。

徐家世居青州,代代積財積善,到如今當家的徐員外手上,已經是赫赫有名的「徐半城」。人說富不過三代,徐家卻硬是穩穩當當地威風了百多年,平白氣煞一干紅眼之人。不過知情的人都說,徐家的富貴到了這一代,恐怕要到盡頭。原來半城老爺膝下雖有二子,卻都不怎麼爭氣。徐家祖上是做過官的,因此定下的家訓是兒子要人人知禮,個個讀書。偏生半城老爺的大公子劭言是個天生的蠢物,一本三字經從小念到大,到了二十七八歲上還只能背到「禮樂射,御書數」。雖然家里花錢捐了個生員,卻從來只胡混日子,沒學半點義理文章。

而今日成親的,是徐二公子劭行。徐劭行比起兄長來俊俏得多,也機靈許多,只可惜是個浪蕩胚子。成年起就好上花台做子弟,吃喝嫖賭是行家里手,要听人提起什麼四書五經,卻能嚇得夾著尾巴逃去老遠,家里的營生更是沒半點在行。大兒子資質所限回天乏術,徐員外只能等著二兒子浪子回頭,可不管是好言相勸,還是棍棒交加,也沒見他有半分收斂。十年下來,估模著徐員外大概也死了心,轉而專心給找他媳婦,能管住丈夫是最好,再不濟留個聰明伶俐的後代,也算是對祖宗有個交待。

吳家正好有個適齡未嫁的獨生女。能跟財勢相當者結成親家,以後不管是生意上還是人脈上,都有好處,雙方轉著同樣的心思,挽媒婆走幾趟,這親事就說定了。

至于兒女們自己願不願意高不高興,可不干大人們的事。

挑這麼個扶不起的阿斗做女婿,城中百姓,沒幾個不背地里指著吳老爺道狠心的。

吳老爺兒子不少,老來才得個女兒,平日家中上下對這ど女是疼到心坎里去。按理應該舍不得把個黃花大閨女嫁給風流成性的徐二少。因此外頭又有說道。

原來,吳家姑娘和本城出了名的才子——也是出了名的窮秀才——周居幽早就兩情相悅,周居幽是靠著吳家姑娘的資助,才得以繼續學業。今秋大比,旁人都等著看「千金小姐後花園,落難才子中狀元」的戲碼上演,吳家理所當然地嫌貧愛富,私底下早和徐家說定了親,周居幽前腳回原籍應會試,兩家後腳就把親事給辦了。看吳家瞞周居幽瞞得這麼緊,就知道吳家姑娘肯定已經與他「關系」不淺。所以說什麼鍋配什麼蓋,未婚失貞的富家小姐,許給來者不拒的風流少爺,也勉強稱得上「天作之合」。

吃人家的嘴可不短。新郎新娘的這些個事情,沒多久就成了流水席上最風行的話題,一傳十,十傳百,盡人皆知。

洞房,一對龍鳳花燭燃得四周亮堂堂紅艷艷。

徐劭行挑開蓋頭,看到一張清清淡淡的容顏。新娘抬眼瞧他,復又低頭。

「喲喲,新娘子害羞了!」素喜笑鬧的朋友頓時不正經地叫起來。

徐劭行一邊被擺布著進行滑稽透頂的儀式,一邊不著痕跡審視新婦。

原來這就是周居幽念念不忘的女子。徐劭行沒有從她的眼中讀出什麼情緒,看來並非想象中的荏弱無助或者驕縱恣肆,這樣的女子,不像是會順從旁人——父母也罷情人也罷——的安排隨波逐流。

罷罷,旁人的心思,管他呢。

無論如何,自己總歸是成了親了,依著所謂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按理說接下來就要收起狂心,和妻妻妾妾們生些兒女,安安分分地守著家業,渾渾噩噩地等著大限——光想想就覺得乏善可陳。就算天下人都是這般理所當然過活,也並不能說他非得這樣不是?

若非中途受了周居幽的請托,今晚定會被他鬧得雞飛狗跳——知道兒子從來不是線牽木偶,老爹連負責看守甚至捆綁新郎的莊丁以及代為拜堂的大公雞都準備好了。

肯答應對方的「不情之請」,除了稍稍有些羨慕和欣賞那般的真心誠意以外,最主要的,還是覺得這樣發展的最後結局,肯定比一時的雞飛狗跳來得更有趣。

只要周居幽夠爭氣,自己因為這段佳話而名動天下,並非不可能之事。

唔,效法錢大尹來段智寵謝天香(注),不也風雅至極?

那麼就為了這個目標,好好演這場戲吧。

想到這里,徐劭行露出了期待的笑容。看在周遭人眼里,以為他是對新婚妻子甚為滿意,家里人自然安了心,看客們卻不免吃驚,畢竟以他歷遍花叢的豐功偉績,很難想象竟瞧得這樣貌不驚人的女子入眼。

在徐員外嚴令之下,新郎的那群狐朋狗友早早退了場,喜娘丫鬟完成例行程序後也匆匆離去,房中只剩下初次見面的一對新人。

徐劭行一把扯下胸前可笑的大紅花,隨手一扔,緞帶險險吊在臉盆架上。他慢悠悠踱到喜床前,拖來一個圓凳,面對著新娘坐下。

面對他長時間的沉默,一直垂首的新娘未給任何回應,徑自穩穩端坐。

徐劭行玩心頓起,有意和她比耐性,蹺著二郎腿,也是低頭作沉思狀。

直到過了一炷香時間,對方仍是一動不動。徐劭行熬不住,出聲道︰「天色不早,歇息吧。」

新娘縴細的肩膀微微一顫。

徐劭行起初以為她在恐慌接下來要面對之事,待她抬起頭,露出惺忪雙目,才知道這女人剛剛根本就是睡著了。

——那麼重的鳳冠也睡得著!

——而且新婚之夜竟然散漫到這種地步?!

吳家小姐不大不小的眼楮慢慢眨了數下,微微轉頭環顧一下四周,再打量幾眼被驚到的徐劭行,終于露出「原來是在成親啊」的恍悟表情。

「是,夫君。」

徐劭行愣了半天才知道她是在回應之前自己的話。

這是徐劭行初次听到她的聲音,尚稱悅耳。可在今時今地,口氣如此鎮定自若,渾沒半點嬌羞,委實古怪得緊。就算不甘不願因而沒新嫁娘的羞怯心情,至少對于被撞破偷偷打瞌睡的事,麻煩也稍稍給點表示好不好?

「啊!」

看到妻子——姑且這麼叫,畢竟名分如此——以優雅而利落的動作解下五彩帔肩,徐劭行忍不住叫出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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